丁灵注意到, 那盛着牛杂的大砂锅下面，用的是炭火炉。
难怪一进店就觉得热气腾腾。
门口这桌都是年轻人, 正在喝酒聊天，声音有些大，宋熙和指指柜台旁，靠墙边的空桌，“我们坐那边吧。”
这个位置刚好挨着墙边和柜台，相对安静一些，也正好避开风口，有人进出开关门时不会吹到。
两人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同色系的毛衣, 这是他们刚刚逛街时一起买的，据导购小姐说是情侣款。
其实就是带有一点春节元素，酒红色的宽松款毛衣，虽是大牌设计，但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而且这个版型稍微穿不好，就容易显得人很臃肿。
丁灵和宋熙和都没这个顾虑，两人都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换上以后，店里的导购小姐一个劲儿夸赞, 非说这身衣服穿在他们身上，比海报上的模特穿得还好看。
好不好看倒是次要, 这是两人第一次买情侣装。
这会儿脱掉外套在店里坐下, 看到彼此身上的衣服, 两人忍不住心里多些微妙的感觉。
坐在柜台后的阿婆认出宋熙和, 站起身，从柜台里探出头，笑眯眯地招呼：“好久没见你来吃饭，是毕业了吧？现在是带女朋友回来？”
阿婆不知道宋熙和的名字，只知道是以前经常来店里吃饭的学生。
宋熙和点头，“是啊，带女朋友来吃。”
“好久没来，您家这味还和以前一样好，一进店闻着就香。”
“那是，几十年的老手艺了嘛。”阿婆嘴角的笑意更深，主动帮他们点菜，“吃点什么，招牌牛杂锅要来一个吧，要个小锅再加点涮菜？少点一点，我再送你们一个土豆牛腩煲，差不多就够了。”
“要个大锅吧。”宋熙和说着，将菜单递到丁灵手里，让她选其他想涮进牛杂锅里的菜。
阿婆有点惊讶，“我们店里的份量还和以前一样，大锅够四五个人吃的。”
“吃得完的，阿婆，我饭量大。”丁灵轻声解释了一句，看着菜单，又单独多加了一份萝卜，一份响铃卷和两份竹升面。
阿婆说要送牛腩煲，他们就没再点这个菜，另外点了两个爽口的小凉菜，拍黄瓜和话梅番茄。
又要了一大壶冰镇柠檬茶，和两碗米饭，等下可以配着牛腩煲一起吃。
阿婆帮两人下好单，还有点发愁，“等下要是吃不了，你们跟我说，我帮你们打包啊。这个牛杂回家热一热也好吃的，可以下点面条，配着当浇头。”
在外面吃饭很少碰到这么热情又细心的店家，丁灵笑着点点头，乖巧地应了一声，“我们知道啦，谢谢您。”
最先上来的是两道凉菜。
拍黄瓜就是传统的做法，上面撒了不少蒜泥，还浇了辣椒油，吃起来有点酸辣口。
另一道话梅番茄，就是在小番茄上划一道口，往里塞进去一小条话梅肉，酸甜新鲜，吃着也很开胃。
连吃了几个小番茄后，丁灵开始更期待后面的牛杂锅了。
炭火炉和大砂锅摆上桌。
里面的汤汁还没滚开，阿婆提醒他们：“稍微开一开锅再往里涮东西。”
用这种炭火和传统的土砂锅加热，火比较温吞，但牛杂本身就是做好的，现在就可以吃，只是再往里涮响铃、蔬菜那些，最好等加热到重新咕嘟开，这样比较容易熟。
丁灵不急着涮菜。
掀开盖，牛杂的香味已经扑面而来。
粗略一看，里面有百叶、牛肠、牛肚，还有大块的白萝卜，还有一点连带着筋头巴脑的牛肉。
宋熙和说：“还有牛心、牛肝和牛肺。牛心很好吃，这块就是。”
他挑出一块牛心，夹进丁灵盘里。
牛心是切成厚片的，口感很滑嫩。
其他部位也很好吃，丁灵最爱的就是牛肠和牛筋，咬起来Q弹劲道。
另外萝卜也是牛杂锅里的精髓，吸饱汤汁的白萝卜，吃起来一点也不输肉的滋味。
吃到一半，阿婆又端上来一只小砂锅，“牛腩煲来了，米饭现在上吗？”
“上吧，麻烦您了。”丁灵点点头。
这家店的牛杂锅，做的是微辣的口味，牛腩煲则是原味的，应该是用小火慢炖出来的，牛腩看上去十分软烂，里面搭配的土豆和胡萝卜，看上去也都炖透了，上面吸满了肉汤。
连汤带肉舀上一勺，拌进米饭里，别提多香了。
他们点的量比较多，吃得慢，店里陆续走了几桌，就剩下最后四五桌客人。
声音却丝毫不比先前小，尤其是门口那一桌，可能是喝上头了，聊天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餐厅都能听得清他们在说什么。
其中一个穿着黑色羽绒坎肩，戴着耳钉的男的，将脚跷在椅子上，一边抱瓶喝着啤酒，一边大声吹嘘：“看见了吧，哥们儿这条视频，播放量过五位数了！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同桌几个人隐隐有点吹捧他的意思，很配合地问道。
“意味着哥们儿要火了！”
他嘿嘿一笑，给同桌人科普：“你们不知道，现在搞短视频流量有多大，别小看这点击量，一旦点击量上去了，关注的人多了，那可有的是人捧着钱来找你做推广。”
“泽哥，那有没有人来找你做推广啊？”同桌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小的男生问。
“当然有了！来，我给你看看，我这条吃自助餐的短视频火了以后，好几家自助餐厅请我过去吃呢，都不要钱！”
“嚯，这么好！”同桌人纷纷感慨。
还端起酒瓶，朝他敬酒，“泽哥以后发达了，别忘了多照顾照顾我们啊。”
“好说好说。”
泽哥全名叫李泽，职高毕业后就不上学了，成天不是在网吧打游戏，就是跟着这群狐朋狗友到处瞎混，也没个正经事。
前两周他听人说现在做短视频很赚钱，就图好玩，也录了一个。没怎么剪辑，拿手机将几段视频拼在了一起，配了个有节奏感的蹦迪神曲，就这么直觉上传了上去。
没想到才过三天，就已经点赞收藏过万了，还有好几家小餐馆私信他，问他接不接推广，可以让他免费来吃，拍完视频还能再给一两百劳务费。
今儿他喊着帮朋友吃饭，就是特意显摆这事儿来的！
当然，也就仅仅是显摆，请吃饭是不能的，毕竟他现在还没赚到钱嘛。
几瓶酒下肚，李泽越发晕乎，被桌上的朋友们你一句我一句捧得有点飘飘然。
差点就要觉得，自己不是刚入行的新人，而是百万粉丝的大流量号了。
那边热火朝天的聊着，一桌门外汉大谈特谈美食视频号的发展趋势。
这边丁灵和宋熙和还在吃着，锅里的牛杂、牛筋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还剩一些萝卜，丁灵找阿婆又加了一点汤，锅开后就开始往里下响铃卷和竹升面。
响铃就是炸腐竹，在锅里稍微涮一下就能吃，吃的时候吸饱了汁水，满是牛杂锅里的鲜香。
竹升面煮完以后，可以再加一点阿婆拿来的沙茶酱和青椒酱，丁灵更喜欢吃锅底原汁原味的，没加酱，直接舀了两勺汤汁，和锅里剩下的一些散碎牛杂，拌在面里一起吃。
吃完一碗，又去盛第二碗，这面条劲道弹牙，哪怕煮得再久都不会过于软烂。
而且越煮越入味，吃到最后，反而觉得味道更好吃了。
最后两人将这一大锅牛杂，和所有配菜都吃得干干净净，两碗米饭也被丁灵拌着土豆牛腩消灭光了。
坐在柜台后的阿婆，看得都傻眼了，心里一个劲儿嘀咕，难不成是他们家牛杂最近更好吃了？瞧这姑娘吃的，多香啊！
最后两人喊她结账的时候，她还从柜台抽屉里摸出一盒健胃消食片，低声问丁灵，“姑娘，你要不要吃两片？”
丁灵被问得一愣，笑着摇头，“不用的阿婆，我就是胃口好，平时吃的就多，不会撑坏自己的。”
“这样啊，那就好……”
阿婆给两人结好账，还抹了几块钱零头，热情地说：“以后再来啊，我们家鸡爪煲也挺不错的，下次你尝尝。”
“好呀，下次我们再来吃。”丁灵笑着应了一声。
正在穿外套时，就见那几个喝的醉醺醺的年轻人朝柜台走来，刚才吹嘘自己拍短视频的人被簇拥在最前面，将手机往柜台上一拍，大声说：“结账！”
阿婆虽然年纪大，但开餐馆见多了喝多的人，也没当回事，走回柜台后面扫了一眼单子，报出金额。
刚才喊着“结账”的人却脸色微变，“怎么这么贵？”
阿婆指指桌上那一堆空瓶子：“小伙子，你们光啤酒就点了两箱，可不得这个价格嘛？”
其他人都没吭声。
气氛有一丝尴尬。
这群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忽然开口：“泽哥，你不是可以做视频推广嘛，我看你刚吃饭的时候也录了点……”
“对，我录了视频，可以给你这个店做推广，广告费嘛我就不要了，你给我免个单，我回头发视频的时候，多给你们店说说好话。”
李泽想想自己过五位数的点赞量，又觉得有点亏，还补了一句：“先说好，要是视频效果太好，你们生意好了，你得给我补一点酬劳啊。”
阿婆自认也是见多识广了，但这样的还真是头一回见，她本来想着快过年了，和和气气做生意，这几个年轻人要是说的不算太过分，那她给抹个零头或者打个九折，也不是不行。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想要直接免单！
那怎么行呢，这顿饭算上酒，可都快要小两千了，哪是说免就能免的？
阿婆脸上的笑意一下就收敛了，板着脸说，“不行，不需要你们发什么视频，也不能免单，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身旁的朋友们似笑非笑，李泽心里羞愤，对着阿婆恼羞成怒道：“老太婆，你什么意思？我给你们店做推广，那是看得起你们店，你知道有多少人看我的视频吗？”
“足足好几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