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棠最近迷上了一款生活类手游。
说起这款手游的来历, 要从她买了新手机后,就开始收到各种乱码垃圾短信说起。
那些短信来源未知,每隔一个小时发一次。
她设定了骚扰拦截, 将其和各类垃圾营销短信归为一类。
结果大年初一, 小侄女借她手机看佩奇时乱点一通, 从那些乱码短信里,下载了一款叫阴阳关的游戏。
游戏刚下载,她的手机黑屏了一整天。
大伯母以为小侄女弄坏了她的手机,将小侄女打得嗷嗷哭。
到了深夜, 静悄悄的。
她的手机突然恢复正常。
白婉棠想要卸载这陌生的奇怪软件。
但在那一刻,她收到了一条短信。
白仙仙, 下雪了, 新年快乐。
来自她丢失的那部手机。
有人捡了她的手机?
有人拿她的手机恶作剧?
她的朋友找到了她的手机想给她一个惊喜?
她似乎该有这些猜想。
可那一刻, 她捧着手机, 只有一种在蒙蒙大雾里,终于找到了一束光的喜悦。
她大概是真的神志不清吧,总在惦念着夏天那晚, 被遗忘的梦境。
她在黑暗中,穿着睡衣顺着桌子滑坐到地板上, 手指在回复那一栏点啊点。
输入法打开,又关闭。
良久,她的体温被冬日的夜慢慢夺去。
她感到冷了。站起身,捧着手机回到被子里, 蒙着头打字发过去。
新年快乐, 你叫什么名字?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呼吸模糊了手机屏幕。
一连串的乱码短信接连不断地跳出来, 热烈而悸动。
最终又像火柴被点燃般, 短暂的热烈后,只余下空落落的安静。
她看着手机笑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一边笑,一边把手伸到被子外抽纸过来,擦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她点开那款引来短信的游戏。
上面跳出的信息写着:
【阴阳关,存在于时空之间的裂隙,没有灵气的荒芜之城。
——赠予想回来的仙仙公主。】
它没有任务,没有引导。
点进去后,她就睡过去了,再睁开眼,看到的是短暂的倒计时。
还有陌生的古朴城镇。
街上来来往往,有妖有魔有人。
他们全都看不见她。
但微风拂过她的脸,她感觉真的生活在了这里。
很奇妙,她像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没有被丢到陌生之地的慌乱。
倒计时走得很慢。
她在这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日夜,会饿,会冷,会累。
还好阴阳关里有救济乞丐的摊位,还有供乞丐居住的房屋。
她仗着没人看得见,混吃混喝混住,跟着乞丐去城外采点野菜野果,攒在她的小房子里。
在倒计时快要结束的时候,她收到提醒,可以让这个世界的人短暂地看到她五分钟。
她将这五分钟用于卖野菜野果。
五分钟结束后不久,她的倒计时也要结束了。
她带着阴阳币回到自己家里,躺下休息。
睡意朦胧间她听见外面有人欢呼:“帝君来了!帝君来了!”
那些乞丐们像要去见自己的偶像,狂热地一窝蜂跑走了。
脚步声很响。
她也想去看看,但她很累了。
再睁开眼,眼前昏昏暗暗,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距离她睡着之前,只过了一个小时。
她点亮手机屏幕,那个叫阴阳关的app上,出现了二十四小时的冷却。
她心潮澎湃,谁也没有告诉,只是在初二,见到被打乖巧的小侄女,给小侄女买了糖吃。
小侄女接过糖,乖巧又怂:“姑姑对不起,我弄坏了你的手机。”
白婉棠说:“你没弄坏姑姑的手机,你帮了姑姑。”
小侄女舔着糖不明所以,“我帮了姑姑什么。”
“你帮姑姑找回了不想忘记的梦。”
小侄女听不懂。
*
这一年,张老头邀独孤极在那空白书上,写下要对白婉棠说的话。
他在人间度过了四千多个春节,从来没有在那空白书上写下过什么。
张老头说:“我每年都给她写,我累了,也该由你接手给她写信的事。不过,写在这空白书上的字迹,写完了都会很快消失,你不要太惊讶。”
独孤极觉得张老头可笑。
他是天地间唯一一个敢这样对他说话的人,但也是唯一一个,和他一起记得白婉棠的人。
他接过笔墨,对着空白的书,不知该写什么。
良久,望着在海棠林里簌簌飘摇的雪花,城中庆贺的烟花,他写道:
白仙仙,下雪了,新年快乐。
字落下,果然很快湮灭了。
张老头说:“你真是不会说话。”
走过来,碎碎念着那些年他写的东西。
独孤极默然无言,开始想明年要对她说什么。
春节过后,他回了上界。
张老头驻守人间,平时不会去上界。
一个月后,却急切地捧着那本空白书过来,大半夜的,不惜闯天宫阵法也要找到他。
他穿着寝衣就出来,问何事。
张老头举起书:“你看,你看。”
急切地语无伦次。
独孤极看见,空白的书页上,有墨迹正在消失。
那些墨迹是他所看不懂的符号拼凑而成。
他夺过书,跑去书房拿笔墨写了一句又一句。
白仙仙,是你吗?
白仙仙,说话,是你吗?
白仙仙……哪怕回我一个墨点也好,是你吗?
他写了许多句。
一句又一句,全都湮灭。
他盯着空白的书页,一整夜,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那些书上突然出现的奇怪字符,就像是他的一场梦。
他留下了这本书,时时带在身边。
一年,两年,三年……
二十年过去,也没再看到那样的墨迹。
他照常忙碌,在三界内奔波。
他超脱了法则,能感受到,阴阳关那漆黑的边界里,有些什么东西。
他一直在派人寻找点燃那片黑暗的方法,不过数千年来,进展寥寥。
他会去阴阳关巡查,每去一回,都会安排一些被困于阴阳关的人离开。
这一年,他到达阴阳关,听驻守阴阳关的手下禀报。
“……这些年里,偶尔会有个善于隐匿踪迹的小乞丐偷拿东西。我们发放的食物水被褥,总是莫名其妙会少一点……”
独孤极疲惫地揉额角,“这种事不必同我汇报,你们看着办。”
“是。”
又一批人被送出阴阳关。
寒风起,阴阳关下起了白雪。
独孤极走出城主府,白雪簌簌,落在他身上。
白仙仙,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阴阳关怎样才会下白雪吗?如今我知道了。
再来见我一面,我告诉你。
他凝视那空白的书。
良久,等不到回应。
*
初二晚上,白婉棠打开游戏,开始她的“又一年”的种田生活。
这年给乞丐发放物资的摊位变得很谨慎,她不方便再混吃混喝,只能靠自己去采药采果子卖钱。
这里的一年,对她来说就和电脑游戏里的一年一样快。
很快游戏时间到了尾声,她趁着别人能看到她的时候,赶紧把积攒的物资卖掉,为自己下一年的生存做准备。
她正和店里的摊主交易,突然又听到别人欢呼:“帝君来了!帝君来了!”
摊主匆匆忙忙和她交易完,跑出店去迎接帝君。
白婉棠这一年听了不少帝君的事迹,知道这里的人很崇拜他。
但她还没看过他长什么样子,也跑出去看。
她站在屋檐下,被淹没在欢呼雀跃的人群中。仰起头,望着从天空飞过的、被数名神武卫簇拥的车舆。
车舆上帘幕飘动,她只能隐约看见其中有一模糊的白色身影。
那白色身影突然动了,撩开了帘幕。
但一切声音、景象都已经远走。
她什么都看不清。
她的游戏,她的梦又结束了。
*
那道红影,在他眼底一晃而过。
像一抹幻觉。
独孤极心口一窒,叫停武卫,撩开车帘向下望去。
他一遍又一遍扫视拥挤的人海,一遍又一遍寻找那抹身影。
但不是她,不是她,没有人是她。
他呵令所有人站在原地,不许妄动,跳下车舆,跳到人群里。
一个又一个看过去,一遍又一遍找过去,从街头,到街尾。
天色暗了。
人们的神情由激动渐渐变成了茫然,呆呆地看着,那执拗地找寻着什么的、他们的帝君,
“帝君,帝君!帝君你怎么了?”
叩音与藤千行看不下去,拦到他身前问他。
独孤极被金冠高高束起的长发凌乱,银白金绣的华氅松散。
他疲惫地合眼,理理衣裳,只道一声:“无事。”
是幻觉……
是幻觉也很好。
他又见到她了。
*
初三晚上,她搬到了阴阳关城外的一个山洞里,将山洞布置得很舒适。
她每次来阴阳关,这里的变化都挺大。
毕竟她的世界虽然只过去一两天,但这个世界过去了几十年。
在离开前,她攒钱买了个小结界布置在洞口。以防城外野兽会闯入山洞中。
她还写了张纸条贴在洞里:
偷我东西者倒霉一百年。
她知道这字条不管用。
但她就是想写。
写出来,可能是给偷东西的人看的,也可能……是给她记不得的那个人看的。
他会知道是她吗?
白婉棠注视着字条,回到自己的世界。
*
偷我东西者倒霉一百年。
独孤极起初听闻有人住进了城外山洞里,还在想也许那只是个乞丐。
数千年里,有许多乞丐住山洞,却没有一个是他想的那一个。
直到他看到那张字条。
“帝君,这里怎么处理?”
叩音和藤千行问道。
“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