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2 / 2)

    “小任啊,厉浩那到底是你的老师,你怎么能擅自发表成果?”

    “对啊,厉教授是个好人,又不是那种压榨学生抢成果的人,你这么做肯定伤了他的心。”

    “师生哪有隔夜仇,你和老师好好说说,解释清楚嘛,毕竟论文还没有发表不是吗?”

    听到这样的话,任斯年的面孔有些扭曲。

    人人都说厉教授是好人,可为什么他对自己不冷不热,对林满慧那三个初中生却像亲生孩子一样?

    如果不是厉教授团队参与,林满慧光是从山上挖一兜兰花凭什么能够去参加全国的比赛?可是厉教授偏偏就非要把林满慧的名字广而告之,任何数据发表必须获得她的同意。

    难道野生兰花是林满慧的专利?别人就不能培养?

    林满慧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凭什么我养盆兰花还得要她同意,论文发表需要她同意?所有的数据,都是我一个人完成的!

    想到这里,任斯年挺直了腰,脱下身上的白色大褂,快步向广播室走去。

    他捏着拳头走进一楼广播室,恶狠狠的盯着端坐不动的厉浩,口气很冲地质问:“为什么?”

    广播室的小辛是个年轻姑娘,吓得面色苍白,哆嗦着说道:“你们,你们不要吵……”

    厉浩脾气上来也是不由人,不然也不会一冲动就到广播室发布声明。他看着眼前这个怒气冲冲的年轻人,冷笑道:“为什么?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呢?”

    小小的广播室里三个人,各怀心思,却没有一个人记得把广播关掉。师徒两人的对话就这样传到农科所的每一个角落。

    任斯年右手搭在左手手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礼貌,但他的声音却暴露出内心的不满:“老师,我的确投了论文即将发表,但是所有的数据都是我自己在实验室获取的,难道我的数据发表还需要您的首肯才能公布吗?”

    厉浩淡淡道:“你跳过我投稿,没有问题,但同样的,论文不要加我的名字,我对所有过程不负责。”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厉浩不是嫉贤妒能之人,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沾了你的光。你发你的论文,我种我的花,各做各的事。旁人也不必恭喜我,直接恭喜你就行!”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厉教授划清界限的话,任斯年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自己大学毕业之后分配到农科所当厉浩的研究生,助理研究员,一切顺利。在他的内心里一直对厉浩既依赖又尊敬,他只是不服气几个初中生压他一头,并没有要与厉浩分道扬镳的意思啊。

    他羽翼未丰,厉浩的资源还没有完全交到他手上,现在脱离团队,有百害而无不利。

    想到这里,任斯年的面色变得煞白,嘴唇颤抖,态度变得谦卑:“老师!我不是有意的,先前只是心里没底想试试看能不能用。如果刊发,肯定您是第一作者,我永远是您的学生。”

    厉浩今天被莫名其妙的一阵恭喜声惹发了脾气,他为人清正,最恨背后捣鬼,一想到这个欺瞒自己的人还是亲手带出来的研究生,怒火攻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直接开喷:

    “不必了!你的数据,你的论文,厉浩本人半点功劳都没有,可不敢署名。别说第一作者,第五第六都没有必要!”

    厉浩决绝的语言似乎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抽打在任斯年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袭来,任斯年忽然心虚气短起来:“老师,我错了!您不要生气…”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广播室门外传来:“老厉,教育学生也不必通过广播广而告之吧?”

    一道瘦小却精气神十足的身影走了进来,这是农科所的一把手汪正新所长。他快步走到广播室的话筒旁,迅速关掉开关。

    “嗞……”一道刺耳的电流声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厉浩和任斯年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同时发出一声:“哎呀!”

    汪所长哈哈一笑:“我们农科所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外面一群人都竖着耳朵听你们师生吵架呢。要我说啊,学术研究的道路上哪里少得了争论?真理总是越辩越清晰嘛。”

    说完,汪所长走到门口,冲着外面的人群吼了一句:“上班了啊,散了!”

    待得人群散开,汪所长意味深长地说:“两个人争不出长短,不如我来当个裁判?走!到办公室聊聊。”

    就这样,厉浩与任斯年,汪所长三个人坐在了一起。

    汪所长屁股还没坐稳,上来先承认错误:“老厉啊,是我的工作疏忽。《华夏花卉》杂志的戴主编看到小任的论文太过兴奋,一大早给我打电话,我呢,也没来得及和你、小任沟通就直接让秘书写篇新闻稿送到广播站播报。

    咱们农科所最近都在田间地头忙碌,论文发得少,业界显得比较低调,兄弟院所都快把我们遗忘了。原想着这是件扬眉吐气的好事情,广播一下鼓舞士气。没想到论文还没发,细节没有公布,欠妥欠妥,抱歉抱歉!”

    听到领导道歉,任斯年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厉浩却是慢条斯理的说道:“一切没有公布的成果,没有经过科学验证的成果,都不适合大肆宣扬,这一次本来就是你工作不到位。”

    汪所长打了个哈哈:“老厉啊,你还是这么个直脾气。”

    厉浩点了点头:“行吧,你的道歉我接受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事情多的很。”说罢他看都没看任斯年,起身准备离开。

    任斯年仿佛被抛弃的孩子,可怜巴巴地挡在厉浩面前,恳求的喊了一声:“老师!”

    汪所长拉住厉浩,道:“老厉,培养一个青年人才不容易,成长道路上犯点错在所难免,你何苦对他甩脸子?”

    厉浩想了想,一屁股坐下,道:“行,那就关起门来教育教育?”

    任斯年忙道:“老师您只管责骂,我一定努力改正错误。”

    厉浩正色道:“我有几件事要问个清楚。”

    任斯年恭敬弯腰:“您请说。”

    “第一件事,你说论文数据是自己完成的,请你提供原始样本我看看。如果不是弄虚作假,我允许你独立发表。”

    任斯年压着心中的兴奋,从自己的办公室搬出那盆藏得很深的春兰放在办公室桌面,并将刚刚成活的芽头摆在厉浩眼前。

    他激动得手都在发抖,就是这个时候!他藏了这么久,不就是在等待一个机会,让老师刮目相看吗?

    “老师,野生变异兰花不是只有林满慧能够养活,我也能!而且,我还通过科学方法,进行了三次实验,共取三个芽头,十个侧芽,培育成功一枚侧芽,所有的记录都很清晰。”

    厉浩看着眼前这盆春兰,瘦弱,枯黄,金边极淡,取芽头的位置已经发黑腐烂,与林满慧养护的那盆兰花简直是天壤之别。

    厉浩查看了一眼数据记录,的确是任斯年独立完成,只不过每一步都能清晰地看出一点:借鉴过林满慧小组的培育记录。

    他围着春兰转了个圈,指着发黑部位道:“为了取芽头,获得实验成功,你就要这盆兰花的命,是不是?”

    任斯年没有等到老师的赞赏,反而听到一句质疑,脑子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弦忽然断裂。他抬起头看着厉浩,眼中闪着愤怒。

    “反正我做什么都不对是吧?哪怕我也养活野生变异春兰,通过科学方法保留变异基因,您也永远只会看到我的不足,忽略我的努力是不是?老师,为什么林满慧那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做什么都是天才,我却屁都不是!”

    汪所长看着任斯年,表情十分严肃:“小任你这么说就思想不对头啊。科学研究本就是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厉教授指出你的不足是为了你更好的成长,你怎么就觉得他是偏心?

    要说偏心,萌芽计划只是人才培养的第二梯队,厉教授肯骂你指正你的问题,那是偏心你才对嘛。”

    批评完任斯年,汪所长转过头教育厉浩:“老厉啊,不是我说你,最近你的确忽视了小任。养花与花卉研究不是一回事,我知道林满慧那盆春兰够资格参赛,但是任斯年能够利用兰花快速繁殖技术成功培养出保留变异基因的兰花,这就是国家一流的水平,这样开创性的胜利值得肯定!”

    听到终于有人肯定自己,任斯年心中暖和了不少。他眉毛一挑,哼了一声:“那林满慧养兰花都不敢拿到农科所来,听说花没开,芽也没发,哪里能够明年三月参赛?老师您不如让我用心培养这盆新芽,有论文打底,说不定能靠叶艺取胜。”

    汪所长“哦?”了一声,“这个情况我不了解,如果那盆春兰连花都开不了,恐怕真没必须浪费一个参赛指标。”

    想到林满慧对任斯年的捧杀计划,厉浩不由得暗自叹息,慢慢道:“好,第一件事我已经清楚,你悄悄实验,终获成功,渴望得到肯定,我能理解。还是那句话,你发你的论文,我不阻止,但我也不沾光。”

    汪所长听到这里,也没有办法再多说什么,训斥任斯年道:“你既然是厉教授科研团队的,就该按照规则行事。培育野生兰花很正常,为什么要悄悄地做呢?为什么论文投稿之前不请厉教授把关呢?”

    任斯年张口结舌,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解释。原本以为一鸣惊人之后会引来无数艳羡目光,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真是憋屈得很。

    还能怎么办?只有继续认错。任斯年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面色有些僵硬:“是是是,我的错。我原本只是害怕实验不成功反而惹人笑话,却忘记了我们是一个团队,应该团结协作共同进退。”

    厉浩嗤笑一声,看向任斯年的眼神变得疏离。

    他哪里会看不出来任斯年的野心?什么害怕实验不成功惹人笑话,这都是借口。每个人在开始实验之前谁敢说一定会成功?失败乃成功之母,任斯年若是个害怕失败的人,又怎么会年纪轻轻进了农科所,成为助理研究员?

    厉浩淡淡道:“谈什么团队?任斯年完全可以单飞,就从这篇论文开始,破格提拔为副研究员,组建自己的班底,一定前程似锦。”

    任斯年急得满头是汗,哀求道:“老师,老师!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厉浩摆了摆手:“正好汪所长在这里,今天就说好,任斯年成立新的研究团队,我底下的人你随便挑,只要本人同意都可以跟你走。”

    汪正新再能言善辩,也没办法说服眼前这个一根筋的老教授。他叹了一口气,勉强笑道:“这事先放一放,啊,放一放。你刚才不是说有几件事要问吗?这才说到一件呢。”

    厉浩点了点头:“第二件,我要问一问这盆春兰从哪里寻来。”

    轰!任斯年心脏一阵急跳……

    厉浩后面的话,直接将任斯年钉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萌芽计划评审时,吴媛媛将野生变异春兰的寻求过程说得很详细,我记得十分清楚。

    奇兰峰崖底春兰多丛,唯有两株变异带金边。胡大志冒着蛇咬的危险挖了这两兜,连泥带土一起,一株带回,另一株因为突发状况暂时放在崖底竹篮之中。第二天他们回去一看,篮子还在、工具没丢,但那株春兰却不见了。”

    任斯年低着头,佝着腰,整个人一点精神都没有。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笼在袖中的手在微微颤抖。

    汪正新听到这里,内心升起一股不太好的感觉,抬眸看着厉浩,听到他继续往下说:“任斯年,你来告诉我,你这盆悄悄养了半年的野生变异兰花从何而来?”

    任斯年没有吭声,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背,似乎那里开出了一朵喇叭花。

    厉浩的声音里满是失望:“拿了人家挖的兰花,半点交代都没有,这和小偷有什么区别?当时选拔你也在我身旁,为什么不事后说一声感谢?”

    任斯年没有办法辩驳,偷拿兰花原本就是他一时之举,此刻被老师揭穿,羞愧难当,有心想要解释两句,却发现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步错,步步错。

    任斯年猛地抬头,眼圈有些发红:“老师,兰花的确是我捡了个便宜。当初兰花孤零零被丢在崖底,如果不是我及时带回实验室,能不能活过晚上都不定,所以我觉得没必要交代。”

    厉浩不怒反笑:“按你这个说法,孩子们冒危险挖来的兰花,被你捡了便宜,反倒要对你说声谢谢?”

    任斯年脖子一梗,不愿意再低头:“兰花本是无主之物,谁拿不是一样?我觉得并没有做错什么。”

    厉浩现在已经完全看不透任斯年,眼前这个一脸倔强的年青人明明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怎么如此是非不分?

    汪正新听到这里也皱起了眉毛:“小任,虽说兰花是无主之物,但你既然知道是几个孩子冒着生命危险挖来,道义上也该说声感谢。闭口不言、据为己有,那不是欺负人吗?”

    任斯年目光闪动,深呼吸之后终于松开紧握的拳头,苦笑道:“他们喊我一声师兄,我也不想欺负人,我只是放不下架子。一开始没有说,后来更开不了口,于是……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汪正新听了点点头,对厉浩道:“老厉啊,小任这回说的倒是句实话。有时候真就是一开始抹不开脸,后来没有机会,再后来……说了就是错。”

    厉浩右手轻抬:“不必再掩饰,错了就是错了。”

    任斯年将脸转向门边,这一回自己里外不是人,算是把老师得罪狠了。他正在琢磨如何求得老师原谅呢,接下来厉浩问的第三件事却让他遍体冰凉。

    “最后一件事,我只问一次,你听清楚了。”厉浩双目炯炯,牢牢盯着任斯年的侧脸,没有忽视他的每一个微小表情。

    “为什么要往林满慧那盆春兰中加氢氧化钙?”

    任斯年嘴角抽动,一股寒气自脚底涌上来,一直窜上头顶。整个人如被冻住,头、颈、肩、胳膊、手指……每一分每一寸都僵硬无比,动弹不了半分。

    任斯年没有说话,他的身体虽然不能动弹,但脑子却在飞速地运转:要不要说实话?

    不行!如果承认这事,岂不是被抓住个天大的错处?只要我不承认,谁也无法给我定罪。时间过了这么久,证据什么的早就销毁,绝对不能承认。

    想到这里,任斯年下定决定,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老师您听谁说的?我干嘛要往兰花土壤中加氢氧化钙?我也是养花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厉浩心中一片悲凉,眼神里透着浓浓的失望:“我只问一次,你想好自己的回答了吗?”

    任斯年嗓子干涩无比,但却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他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点头道:“老师,我以我的人格担保,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汪正新听到这里,将信将疑地看向厉浩:“老厉,任斯年作为团队成员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厉浩摇了摇头,深深地看了任斯年一眼,站起身对汪正新说:“把任斯年从我的团队中分出去吧,我全当没有这个研究生。此后他是他,我是我,不必再交往了!”

    说罢,不顾汪正新的挽留,从任斯年身边走过,推开门,大踏步离开。

    厉浩就这样离开任斯年的视线,背影绝决,带着一份说不出来的萧索之意。

    任斯年站在原地,内心疯狂地叫嚣着:

    为什么轻易地将我定罪,一句解释都不肯听?

    为什么轻易就将我舍弃,一句挽留也没有?

    为什么十年师生情就这样一笔勾销,一点遗憾都没有?

    可是,厉浩根本没有给任斯年狡辩的机会,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如果任斯年在自己询问的时候感到羞愧、承认错误,他愿意再给任斯年一次机会。可惜,任斯年信誓旦旦,以人格为筹码百般狡辩。

    一个做错了事却不愿意承认的人;

    一个野心勃勃,不惜损人利己的人;

    一个把别人当傻瓜、自以为聪明的人。

    这样的学生,不是为师者的荣光,而是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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