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辛转身，就见帝迦坐在那个对他而言有些迷你的小凳子上，拿着一个日记本一样的东西朝他招手。

    他走上前，站到了帝迦身边。

    这还真是个日记本。

    和账本上女人娟秀的字迹不同，日记本上的字迹就显得幼稚很多。

    帝迦：“我翻着你看着，你看完了就敲一下我的手背，我就知道了。”

    百里辛：“好。”

    日记本打开了第一页。

    百里辛的速度一直很快，再加上小孩的日记上没什么深奥的文字，大多是平铺直述的流水账，百里辛看得速度极快。

    百里辛的注意力在日记本上，帝迦的注意力却放在了百里辛的手指上。

    像玉石一样晶莹质感的手指悬空在手背上，圆润柔软的指肚每隔几秒就轻轻敲在自己的皮肤上。

    每一次敲击，他都能感受到百里辛温热和细腻的触感。

    他们之间此刻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一个敲一个翻，默契地好像已经相处了很久很久。

    这里本该是被危险和阴暗充斥的恶鬼环境，帝迦却从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和温馨。

    长久的寂寞和漫无目的的等待，仿佛只是为了此刻。

    有那么几秒，帝迦甚至希望时间可以静止。

    这样他就能永远拥有青年，和他一直待在一起。

    指腹连续敲击了好几下，帝迦回过神来，就看到百里辛澄澈的目光正在专注地望着自己。

    帝迦赶紧翻了一页。

    温热的指腹落到手背上，轻轻打着圈圈，百里辛开口：“你刚才走神了，在想什么？”

    青年的指肚很柔软，但还是会有种酥麻的摩擦感。青年的手指就这么若有似无地画着圈圈，好像在无声地诉说着邀请。

    帝迦不存在的心漏跳了一拍，仰头看向青年，就见青年刚才澄澈水润的眼睛里布上一层朦胧的雾气，暧昧且缠绵。

    “你，”帝迦有些不确定，“是在勾引我？”

    百里辛指腹微顿，缓缓收回后放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起来。

    帝迦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青年不断跳动的手指吸引，思绪也开始乱飞起来。

    这只玉质的手敲在桌子上，真是这个桌子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张桌子不过是个死物，何德何能？

    什么时候这手才能落到自己身上，像弹钢琴一样在他身上弹出悦耳的篇章。

    百里辛垂眸，藏在雾气中的目光带着一种焦躁的情愫。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躁动，“这里的时机不太对。”

    帝迦倏然抬头。

    时机不太对？

    干什么的时机？

    他是不是可以大胆地肯定，青年这是对自己发出了邀请的信号？

    帝迦的胸口，忽然有些肿胀。

    他用冰冷的手默默捂住胸口，只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抓揉着，让他的胸口分外难受。

    就好像里面还有心脏一样。

    可他是鬼啊。

    这种情感本不该出现才对。

    百里辛继续道：“有什么事情和话，等我们彻底安全了再说。红苹果之家、阴间酒店还有这个居民楼，到处都充满了危险。你也不想做到一半被打扰吧？”

    帝迦的瞳孔睁得更大了。

    做，做？

    做什么？！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凭你的本事，怎么着也得彻夜未眠吧？”

    又一句话砸下来，这次的威力不亚于深水/鱼/雷炸穿海平面。

    “嘭”地一声巨响，在帝迦的脑海里炸开了一个蘑菇云。

    他脸颊火辣辣地，耳朵都觉得有点烫。

    彻夜未眠什么的。

    青年太了解自己了。

    帝迦眼底闪过懊恼。

    青年可真敢说啊，清冷美人骚起来，真的就没他啥事儿了。

    不得不说，第一次见到青年，自己就对他有些特殊的冲动。

    但也就是想想罢了，一来他也知道这里很危险，二来不知道青年的想法。

    所以这么久以来，他也就敢趁着渡鬼气或者假装中了媚'物的时候偷偷亲亲抱抱，除此之外什么逾越的事情都不敢干。

    帝迦再次抬头看向青年。

    青年怎么，这么敢呢。

    他好爱。

    百里辛说完，尴尬地轻咳一声，一把夺过帝迦手里的日记本，头撇向一边翻看了起来。

    日记的开始还很正常，一般就是他们母子三个人的琐事。

    但在后面的内容中，渐渐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叔叔。

    ——那个坏叔叔又来了，虽然他一来就会给我们钱让我们出去玩，但我一点都不开心。因为那个坏叔叔一直欺负妈妈。每次坏叔叔离开，妈妈就会自己偷偷哭。

    ——那个坏叔叔又来了，这次我偷偷地躲了起来，听到了坏叔叔在抽我妈妈。我很生气，冲上去保护妈妈，坏叔叔说要打死我。

    ——坏叔叔变了。他之前总说要打死我，但现在忽然变好了。每次来都给我和妹妹买新玩具，也不打骂妈妈了，可为什么妈妈还是不开心，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今天，坏叔叔要给妹妹洗澡。但没洗成，妈妈生气了。妈妈打碎了杯子，拿着碎片发疯一样扎坏叔叔。妈妈流血了。

    ——今天，妈妈带着妹妹去买书，坏叔叔来了。他给我带了很大的玩具，还说要带我去屋里玩个游戏。他在笑，但我还是很怕他，哭着喊妈妈，还好妈妈回来了……妈妈又流血了。但，坏叔叔要带我玩什么游戏？

    ——今天，妈妈让我跟妹妹去阿姨家住了一天，妈妈说她有事情要出去一天，阿姨家的妹妹好真可爱，还会给我们玩具玩，但我还是想妈妈。

    ——妈妈变了。妹妹吓哭了，但我告诉她，妈妈还是妈妈，我们最爱妈妈了。

    小孩青涩懵懂的文字跃入眼帘，其中有很多字他还不认识，只能用字母来表示。

    随着内容的增多，百里辛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如鲠在喉。

    尖锐的刺扎在喉咙里，让他每次呼吸都觉得发疼。

    豺狼一样恶毒的男人。

    所以女人是为了保护两个孩子，才准备买安眠药杀了男人一劳永逸？

    但最后却是女人死了，难道是女人做的事情被男人发现，然后被男人反杀了？

    去外面住的那一天应该是实施杀人计划的那一天。

    之后男孩日记里写“妈妈变了，妹妹被吓哭了”时，恐怕女人已经变成了鬼，但她不肯离开，一直在这个房子里照顾着自己的两个孩子。

    虽然女鬼长相有点可怕，但这诡异的故事里，又透着浓浓的温情。

    百里辛还在思忖时，忽然感受到一股阴冷的气息从门口传来。

    他缓缓转过头，就看到那张拼凑在一起的诡异脸庞近在咫尺。

    女人面无表情地看向两人，一张惨白的脸因为泡发而肿胀起来，一眼看去又恐怖又惊悚。

    她扶着门框，只把脑袋露了出来，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女人冷冰冰开口。

    百里辛将日记本自然地放回书架上，“明天就要上课了，我在和哥哥学习呢。妈妈，我们不喜欢看电视。”

    女人没有任何感情的漆黑眼瞳在百里辛和帝迦身上来回扫了一眼，才重新带上笑容：“你们长大了，真好，妈妈好开心。饭菜做好了，快来吃，要不然凉了。”

    百里辛和帝迦对视一眼，艰难地移动着步伐。

    恐怖片里的饭，能正常吗？

    等百里辛和帝迦坐到桌前，百里辛惊讶地发现，饭菜还真的很正常。

    说回锅肉就是回锅肉。

    女人因为手指拼接的缘故，动作不太灵活。

    她艰难地夹了一块回锅肉放到两人面前，鼓励道：“快吃吧，是你们最爱吃的。现在是你们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才能长得高。”

    百里辛筷子放在回锅肉上，久久没有夹起来。

    在女人越来越殷切的目光中，百里辛站起身，“妈妈，我想起来和哥哥还没洗手。”

    说着，也不等女人说什么，直接拉起帝迦就冲进了卫生间里。

    两室一厅的房子，卫生间当然也是格外狭窄。

    卫生间的灯光也十分昏暗，是那种用了很久后钨丝渐渐老化的白炽灯。

    这个卫生间和隔壁的卫生间布置是一样的，只是更干净一些。

    百里辛打开水龙头，透明的水瞬间哗啦啦流淌出来：“这是这个房子里最后没有看过的地方了，那两个玩家没在这里。”

    帝迦低头清洗了一下双手：“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出去后直接跑？”

    百里辛：“不，我打算摊牌。我有个猜想，红苹果之家看起来已经经营很长时间了，在女人被发现死了之后，那对双胞胎就被送去了福利院。我们在红苹果之家的地下室找到了这个怀表，那个女鬼又每晚都会到红苹果之家去找孩子。”

    “我想，当年那两个孩子送去的福利院，就是红苹果之家。”

    帝迦：“很合理的推断，然后你打算怎么摊牌？”

    百里辛：“女鬼之所以天天去红苹果之家，是为了找孩子。我们可以帮忙，我甚至觉得这应该是个任务。”

    “富贵险中求，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两人说话间，头顶的白炽灯闪烁了几下。

    本来只是昏黄的灯光，忽然变成了诡异的暗红色。

    百里辛：“……”

    又来？吓一次两次就够了，吓多了真的会让人麻木啊。

    他神情漠然的低下头，就见刚才水龙头里的水已经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本来通畅的洗手盆底部被堵住，鲜血很快蓄满了洗手池，开始沿着洁白的白瓷壁向外溢出。血液很快就蔓延了一地，沾湿了百里辛和帝迦的鞋底。

    刚才还空无一物的狭小浴室中，出现了一个红蓝白相间的编织袋。

    百里辛看了看帝迦，帝迦也看了看百里辛，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无奈。

    怎么说的，搞了这么多诡异惊悚画面，反而让两人更加确定，女人只是想吓吓他们。

    真正的厉鬼，可不给你来这么多前奏，直接上来就开干。

    比如赤蛛、比如吃人血族……

    头顶的红灯开始闪烁起来，空气中回荡着尖锐呼啸的诡笑声。

    鼓鼓囊囊的编织袋，忽然发出了“嗤啦”打开锁链的声音。下一刻，一条干枯的手臂从里面伸出来。

    而在脚下的下水道里，无数黑色长发开始从里面冒出来。

    头发混合着血水，朝着百里辛和帝迦逼近。

    百里辛回头看了眼镜子，镜子中，倒映出了女鬼的影子。

    她低着头，头发垂下挡在脸上，露出半个造型奇特的眼睛。

    百里辛：“……”

    估计是经常吓人吓出经验来了，这女鬼营造出来的氛围，恐怖值差不多拉满了。

    难怪酒店的服务鬼都不愿意下来，就这环境，别说人了，鬼见了都要害怕。

    很可惜，他和帝迦不是人，是狗。

    百里辛一脚踢开朝着他靠近的女鬼，从口袋里取出了那个怀表，“你要这个东西吗？”

    正准备继续爬起来吓人的女鬼身形骤然一僵，头顶的红灯都不跳了。

    百里辛继续道：“想要，就把这吓人的玩意收起来，我们来聊聊。”

    女鬼沉默两秒。

    两秒后，血水倒流，头发回缩。就连已经钻编织袋钻到一半的身体也僵住，尴尬地又缩了回去，完全退回到编织袋里后，还不忘将拉链拉上。

    头顶的光也变回了原本昏暗的黄色，甚至还更亮了几分。

    被踹到墙角的女鬼扶着白瓷墙面踉踉跄跄站起身，焦急地望着百里辛手里的怀表。

    “把那东西给我，那是我孩子的，怎么会在你手里？”

    百里辛握着怀表，并没有立刻交给女鬼，也没有回答女鬼的问题，只是反问道：“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把它给你。你把从红苹果之家带出来的两个人类弄哪儿去了？”

    女鬼茫然地望着百里辛：“什么人类，我从来没抓过人类。”

    百里辛微愕，“不是你？你是不是每晚都拍着皮球去红苹果之家找孩子？”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女鬼倒是点了点头，“那不是皮球，是我的因缘果。我怕迷路，每次去那里都会带上因缘果。”

    百里辛：“……”

    好家伙，感情“拿着脑袋当球踢”这句话是真的？

    百里辛：“既然这样，我同伴说亲耳听到你假扮他们的声音欺骗诱导那些人类，谁回应了，你就把谁带走。昨晚你带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女鬼赶紧摇头：“我就只是去吓唬吓唬你们，没真的带人走啊。那两人是回应了，但我就是把他们弄晕了，什么都没有做。”

    百里辛皱眉，“你既然什么都不干，吓人干嘛？吃饱了撑的？”

    女鬼恐怖的脸上浮现一抹尴尬：“呃，吓人吓习惯了，职业本能……”

    百里辛：“……”

    将怀表隔空扔给女鬼，女鬼立刻惶恐地去接，怀表稳稳落在了女鬼的手心里。

    看着女鬼珍视的模样，百里辛又问了一个问题：“你的孩子们，以前是在这个红苹果之家？”

    看着两个孩子模糊的照片，女鬼眼里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掉：“对。我死后因为尸体移动，离开了孩子一段时间。后来随着力量的增强，才摆脱了尸体，去寻找我的孩子。”

    “但那时候孩子已经不见了，从那之后我就天天去找，年年去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魂儿都没看到。我的孩子，我想找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这么命苦，刚脱离了虎口，又下落不明，我只是想找回我的孩子。”

    百里辛：“所以你才一直拖着不离开。”

    他顿了顿：“杀你的人，是你隔壁那个男人？”

    帝迦看了眼百里辛。

    女鬼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百里辛组织了一下语言，“就合理推测。第一，如果真的有心搬，肯定能搬走。女人虽然说没有钱，但抽的烟还有穿的衣服都是上等货，如果真的没钱，不会是这样。第二，男人身上有尸斑，虽然背心盖住了，但那块黑斑的很不正常，应该是长期受到你的诅咒留下的吧。”

    “另外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觉得你这只鬼看起来吓人，但也就是只纸老虎，吓吓人罢了。你找孩子时不会带走无关的人类的话，那应该也不会囚禁无关的鬼。既然你囚禁他们，那肯定是你跟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能记住男人的脸，却记不住女人的脸。显然你对那个男人的印象更深刻，所以很有可能那个男人就是凶手。”

    “那女人呢？为什么要囚禁她？她是帮凶？”

    女鬼深吸一口气，“对，她帮忙处理了我的尸体。”

    帝迦：“那个小女孩呢，她又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