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私奔(2 / 2)

范泽天听完大家的讨论,最后总结说:“苏牧有完整的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作案可能。从目前咱们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迟若兰为情自杀’这个说法似乎能够成立。但是我总觉得这个案子的案发现场,也就是当时的1209号房间,似乎有些诡异。这个案子很可能不是咱们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现在就下‘自杀’的结论还为时过早,咱们还是先作进一步调查再说吧。”

案情分析会刚开完,技术科就打电话叫范泽天过去。

范泽天急忙带着小李和文丽跑过去,技术科一名刑侦技术员说:“范队,我们刚才从迟若兰的数码相机里恢复了一张被删除的照片,你看看。”

她在电脑里打开了那张照片。

那是一张横拍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迟若兰,拍摄地点正是青阳宾馆1209房。

照片上的迟若兰靠窗而站,面带微笑伸出两根手指,做出“V”形手势。窗户外面,是青山绿树,风景优美。

技术员说:“这张照片拍摄的时候是星期六下午3点17分,删除时间是下午3点52分。”

范泽天问:“这张照片是自动拍摄的吗?”

技术员说:“迟若兰两只手都在镜头内,自拍是不可能的。另外,现场并没有发现可用于自动拍摄的三角架,当然,这台相机有自动对焦功能,也可以放在桌子、凳子等上面完成自动拍摄。但从照片拍摄的角度来看,拍摄时相机位置应与照片中的人胸部齐平,案发的1209房间里并没有这个高度的器具可供放置相机自动拍摄。所以这张照片也不大可能是自动拍摄的。”

范泽天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就是说,当时有第二个人在场帮她拍摄了这张照片,是不是?”

技术员说:“从我们对照片的分析来看,应该是这样的。”

范泽天思索着说:“这个人帮迟若兰拍下这张照片后,害怕照片会向警方透露他在现场的信息,所以临走的时候,又把照片删掉了。很显然,这个为迟若兰拍摄照片的人,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案子由于一张照片的意外出现,而有了转机。

“自杀”的结论基本被推翻。

第一,这张照片证明,在命案发生之时,宾馆1209房间绝对不止死者迟若兰一个人,至少还有另一个潜入者,虽然宾馆服务员没有看见。

第二,这张照片是在迟若兰临死前数十分钟内拍摄的,照片上的迟若兰面带微笑,表情轻松,一点也不像一个即将实施自杀行为的人。

第三,如果迟若兰是自杀,她也完全没必要在临死前将这张照片从相机里删除。

一切的疑点,都指向同一个方向,那就是迟若兰并非自杀,而系他杀。案发时现场至少还有另一个人存在,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杀害迟若兰的凶手。

但是范泽天的推理,很快就遭到年轻侦查员小李的驳斥。

小李追问,如果是他杀,就算凶手临走前可以删掉相机里的照片,抹掉自己留在刀柄上的指纹,那房门被反锁的密室是如何造成的呢?难道凶手能在杀人之后站在门外将房门背后的门链拴上不成?事实证明,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面对小李连珠炮似的发问,范泽天竟怔在那里,一时难以回答。

“哎,等一下,这里是什么?”

细心的文丽似乎发现了什么,指着电脑中照片的眼睛部位说,“快把这里放大看看。”

刑侦技术员轻点鼠标,将照片逐渐放大。那照片的像素极高,无论怎么放大,竟都十分清晰。

随着鼠标的点击,渐渐的,照片上的一只眼睛竟占满了整个显示屏。

眼睛中间,定格着一个人影,那个人正拿着一台照相机,微弓着背,给前面的人拍照。

人的眼睛,其实就像一面镜子,可以将站在自己跟前不远的人影映照出来。如果遇上高清照相机,自然可以将人眼底的映像也一同拍下来。

虽然已将照片尽量放大,但那只眼睛里映照出的人影,仍然显得很模糊,只能大概看出是一名男子,中等身材,平头,身形偏瘦。但相貌如何,却完全看不清楚。

范泽天皱起了眉头,这个模糊的人影,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文丽却忽然叫起来:“这不是常非亮吗?”

范泽天再一瞧,从那人影的外形轮廓上看,确实非常像死者的丈夫常非亮。

他一拍大腿:“咱们怎么把他给忘了呢!丈夫不堪妻子出轨,怒而杀之,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文丽说:“可是我已经调查过,昨天下午,案发时他正在邻市出差。据说前一天晚上忙了一个通宵,所以他昨天一整天都在宾馆房间睡觉休息,直到下午5点多,才自己开车回到青阳市。”

范泽天说:“他出差的城市,距离咱们青阳市也就不到一个小时车程。他完全可以假装在酒店宾馆休息,避开服务员的注意悄悄溜出开车回来,杀死妻子之后再返回原来住宿的宾馆。”

小李说:“就算他是凶手,可是密室之谜仍然没有解开。”

范泽天说:“不,如果凶手是他,困扰咱们已久的密室之谜,就可以解开了。因为现在我已经知道,1209房间的门链并不是凶手拴上的,而是死者迟若兰在中刀之后临死之前,在房间里自己动手拴上的。”

小李和文丽都愣住了:“是她自己拴上的?为什么?”

范泽天的推理其实很简单。

常非亮在侦知妻子的出轨举动之后,精心策划了这场谋杀,借在邻市出差自己有不在现场的证明的机会,悄悄回到青阳市,潜入青阳宾馆,将妻子残忍杀害。

但意欲与情人私奔的迟若兰在临死之前,忽然良心发现自己最爱的人其实还是自己的丈夫。常非亮虽然对她下毒手,但临死之时,她还是一心为丈夫作想,她不想丈夫因为自己的死而去坐牢枪毙,更不想儿子在失去母亲之后再失去父亲,所以在丈夫行凶离去之后,她拼尽自己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将门链拴上,然后又抹掉丈夫留在刀柄上的指纹,印上自己的指纹,造成自己身处密室自杀身亡的假象。

她起身拴门链时,为了防止鲜血一路滴下被人识破,随手用身边的沙发垫捂住胸口。

这就是警方最后看到的,为什么那只米白色棉布沙发垫距离迟若兰的尸体有一尺余远,而上面却沾染了大团血迹的原因。

小李问:“那张照片又是怎么回事呢?”

范泽天分析说:“那张照片自然是常非亮为迟若兰拍摄的。常非亮为了不让妻子起疑心,骗她说自己出差提前回来,并且因为工作原因来到青阳宾馆,碰巧与她相遇。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还说窗外的风景不错,主动提出给妻子拍一张照片。等到他动手杀妻之后,为了不留下痕迹,自然要删掉这张照片。”

小李跳起来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抓人去啊。”

范泽天摇头说:“不行,咱们所有的推理,都是建立在照片眼睛里一个模糊得看不清相貌的人影的基础之上的。咱们不能光凭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去抓人啊。”

文丽说:“那怎么办?”

范泽天皱起眉头想了一下,目光忽然落在电脑中那张照片的背景上。在那照片窗外作背景的山林中,隐隐有一个光点闪动。他忽然一拍脑袋:“我倒有一个引蛇出洞的计策,可以用来试探那姓常的一下。”

下午,范泽天把那张照片放大一倍后冲洗出来,然后拿着这张照片,敲开了常非亮的家门。

常非亮和儿子常乐都在家。

常乐双眼红肿,目光呆滞,看来母亲遭遇不测,对这孩子的打击真的很大。

常非亮则脸色苍白,沉默无语。

范泽天坐下之后说我这次来,主要是向你们通报一下迟若兰被杀案的侦查进展情况。

常非亮一怔,说不是说是自杀么,怎么……

范泽天说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本来想以“自杀”结案,但现在案情有了新的变化。我们在你妻子的相机里恢复了一张被删除的照片,这张照片是你妻子被杀前不久在宾馆房间里拍摄的。

他说着从一个大信封里拿出那张照片放在桌子上。

常非亮父子一齐凑过来看。看了一阵,常非亮疑惑地问,这张照片有什么不妥么?

范泽天说:“经过我们刑侦技术人员分析后认定,这张照片不是自动拍摄的,是有第二个人在场为你妻子拍摄的。警方现已基本认定,拍摄这张照片的人,就是杀死你妻子的凶手。”

常非亮浑身一震:“这、这张照片到底是谁拍摄的呢?”

范泽天说:“目前还不清楚。不过警方已经掌握可靠线索,相信很快就能查出这个人是谁。”

常非亮问:“是么?你们有什么线索?”

范泽天指着照片背景上的一个亮点说:“你仔细看看,这里是什么东西在闪光?”

常非亮拿起照片一瞧,只见照片中窗户外面不远的山林中果然有一个闪光点,再一看,那竟是一台照相机的变焦镜头在太阳下的反射光,再睁大眼睛仔细一瞧,竟隐约可见那山林中隐藏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台长枪似的长焦相机,正对着这边在偷偷拍摄什么。

常非亮不由一呆。范泽天说:“我们已经调查过了,这个躲在山上向宾馆房间里偷拍的家伙叫朱荣,是个臭名昭著的偷拍狂人,常常躲在别人窗户下拍摄别人的隐私镜头,然后拿着照片去勒索别人。从他摆出的这个拍摄姿势和他镜头对准的方位来看,应该是正在偷拍你妻子所住的青阳宾馆1209房。所以我们只要找到他,查看他当时偷拍到的镜头,就能确认当时在1209房间里为你妻子拍照的人是谁,也就能找到杀死你太太的凶手了。还有,说不定这小子还正好拍到了你妻子被杀的情景呢,这样一来咱们的证据就更充分了。”

“是、是么?”常非亮手一抖,照片从他手里掉落下来,“那、那真是太好了!”

范泽天冷眼旁观,不动声色地道:“我们已经查出来了,这家伙就住在东方大道怡雅苑A幢603房。可惜他现在正在外地,估计要今晚很晚才能赶回家,所以我们决定明天一早去找他。只要警方找到他,你妻子的案子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常非亮脸色一变,额头上冒出冷汗,半晌说不出话来。

范泽天离开之后,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怡雅苑小区位于东方大道南端,小区门口有两个保安亭,但因为小区业委会正跟物管闹矛盾,保安早已撤走,保安亭里空荡荡的。小区里的路灯也被砸坏,入夜之后,小区里更是显得黑黢黢的。

约莫到了午夜零点的时候,一个头上反扣着鸭舌帽、身上挎着相机的男人,吹着口哨走进小区,径直往A幢大楼走去。

上楼的时候,这家伙也不管邻居正在睡梦之中,故意把楼梯踏得噔噔直响。

上到六楼,他在603房门口停住脚步,掏出钥匙熟练地开了门,正要推门进去,忽然从黑暗中蹿出一个蒙面人,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抵住他的脖子,把他推进屋后,用脚将门踢关。

鸭舌帽吓得浑身发抖,说话都不大利索了:“大、大哥,你想干什么?”

蒙面人压低声音喝问道:“你就是偷拍狂人朱荣?”

鸭舌帽说:“小弟正是朱荣。大哥是哪条道上的?”

蒙面人恶声道:“少废话!我问你,星期六下午,你是不是在青阳宾馆外面搞偷拍?”

鸭舌帽浑身抖得像筛糠似的:“是、是。”

蒙面人问:“是不是偷拍到了1209房里的情景?”

鸭舌帽说:“我、我不知道,反正12楼的窗帘都拉开着,我只看见一个房间里住得有人。”

蒙面人问:“你偷拍到了什么?”

鸭舌帽说:“其实也、也没什么,我偷拍到那间房里有两个人,一个女的,还有一个男的……”

蒙面人问:“你偷拍的照片在哪里?”

鸭舌帽拍拍身上的相机说:“都还保存在相机里,没来得及整理。”

蒙面人眼中杀机陡现,咬牙说:“你拍到了不该拍的镜头,是你自己找死,这可怨不得我!”匕首一挥,就往他咽喉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鸭舌帽忽然将头一低,灵巧地从他手臂下闪过,反手擒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扣,蒙面人只觉手臂一麻,匕首叮当一声,掉落在地。就在这时,房间里灯光大作,范泽天带着几名警察从里面房间跳了出来。

鸭舌帽扯掉蒙面人脸上的蒙面黑布,露出一张苍白的国字脸,正是常非亮。范泽天拍拍鸭舌帽的肩膀,赞许地说:“小李,身手不错,辛苦了!”

常非亮吃惊地看着他们:“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范泽天哈哈一笑,说:“不错,你看到的那张照片是咱们PS的,照片的背景上根本没有什么偷拍者,偷拍狂人朱荣是咱们为了试探你而虚构出来的,想不到你还真沉不住气……”

常非亮脸如死灰,神情绝望地低下了头,半晌才叹口气道:“好吧,你们赢了,我承认迟若兰是我杀的……”

范泽天挥一挥手:“带下去,连夜审问。”

小李道声:“是!”飞快地给常非亮上了铐子,推着他往楼下走去。

楼下停了两辆警车,小李正要把常非亮往警车上推,忽然从黑暗中冲出一个少年,拖住常非亮叫道:“别抓我爸爸,别抓我爸爸!”范泽天一看,正是常非亮的儿子常乐,就缓和了语气说:“常亮,别胡闹,你爸爸犯了罪,警察当然要抓他。”

常乐嚷道:“不,我爸爸没有犯罪,杀死我妈妈的人不是他……”

“常乐,别胡说!”常非亮喝断了他的话。

范泽天听出了端倪,就问:“常乐,你刚才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你妈妈不是你爸爸杀死的?”

常乐看了爸爸一眼,下定决心似地说:“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妈妈……是我亲手杀死的……”

原来常乐是个敏感的孩子,他早就看到了妈妈的微博,也偷听到了妈妈打给苏牧的电话,知道他们要在星期六下午相约在机场旁的青阳宾馆见面,然后一起私奔。

作为一个孩子,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爸爸妈妈相亲相爱,一家人和和睦睦过幸福日子。

他不想失去妈妈,更不想失去这个完成幸福的家。

于是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阻止妈妈私奔,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卫这个三口之家。

首先,他出钱请了几个“社会青年”捆绑抢劫苏牧,使他无法准时赴约。同时,他赶到宾馆去劝阻妈妈。刚一开始,妈妈见到他并未觉得奇怪,以为他是约了同学到宾馆玩,碰巧碰见自己,还高兴地说宾馆窗外风景不错,叫他帮自己拍一张照片。待他说明来意,妈妈忽然变了脸色,叫他一个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他见妈妈主意已定不听自己的劝阻,就冲动地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抵住自己的脖子,威胁妈妈说如果她执意要离开这个家跟别人私奔,自己现在就死给她看。

妈妈吓坏了,急忙上来抢他手里的水果刀。而那把锋利的水果刀在母子俩激烈地抢夺之中,不知怎么的,就刺进了妈妈的胸膛。

常亮吓坏了,要立即送妈妈去医院。

但妈妈却躺在沙发上向他摆手,说自己没事,伤得并不严重,叫他先离开,自己再打电话叫救护车。还说你不是一心想考警校吗?如果被人知道你曾经持刀伤人,政审肯定过不了关。

常乐惊慌之中毫无主见地相信了妈妈的话,打开房门,见走廊里空无一人,就悄悄溜出了宾馆。

他却不知道,他这一刀刺得太深,早已刺穿妈妈的心脏,做过医生的妈妈一看水果刀只有刀柄露在外面,就知道自己伤势严重,已无法抢救。

但为了不暴露儿子,为了不让儿子沦为“杀人犯”,为了不给儿子的前途抹黑,她在临死之前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拴上了门链,抹掉了刀柄上的指纹,并且删掉了儿子给自己拍的照片,伪造了自杀的假象。

直到接到警方通知,在宾馆房间见到母亲的尸体,常乐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当天晚上,他哭着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

爸爸狠狠将他骂了一顿,但事已至此,为了不让儿子成为杀人犯,他也不敢声张。

直到范泽天拿着那张照片找上门,告诉他们还有一个躲在背后的偷拍狂人存在,父子俩才慌了神。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最后常非亮为了儿子,决心铤而走险,趁警方还未接触那个偷拍狂人之前,偷偷将他“做掉”,顺便抢走他偷拍的照片。谁知却掉进了警方陷阱。

最后,还是为了保护儿子,他不得不承认妻子是自己杀害的……

常乐刚说到这里,常非亮神情激动,跳起来叫道:“你们别相信他的话,他还只是个孩子……迟若兰是我杀死的,不关孩子的事……”

范泽天想起了照片上迟若兰眼中那个模糊的人影,从身影上看,那人有可能是常非亮,当然,也有可能是身形、身材都长得与父亲极为相似的常乐。

他对常非亮冷冷地说:“你儿子的话是否可信,警方自有判断。请让他把话说完。”

常乐哭道:“够了,爸爸,妈妈根本不爱你,她背叛了你,背叛了这个家,你又何必把一切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为了一个不再爱你的女人去坐牢。”

“住口!”

常非亮喝止了儿子的话,忽然流下泪来,叹口气说,“傻孩子,你妈妈最爱的人,就是你和我。她跟人家微博私奔,只不过是她们公司公关部的一个策划,其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媒体关注,为她的美容店向全省全国扩张造势……”

常乐不由一呆,仰天叫一声“妈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已然泣不成声。

小李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范泽天。

范泽天挥挥手说,把他们两个都带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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