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千多天,其实也过得很快。
  他做了这个承诺,却最终没有办法践行。
  谢定澜并没有直接把车开回家,他把车停在了市中心的一个大商场的停车场里。
  “我看你行李少得可怜,衣服都是夏天的,现在马上就要入秋了,要添几件秋衣。”谢定澜把安全带解了,然后弯腰过去替陆奕卿解安全带:“我带你进去买几件新衣服,还有宝宝出生后要用的东西也一并买了。”
  “好。”陆奕卿也没有矫情扭捏,他哥哥给他收拾过来的行李里确实只有几件薄薄的衣服,等换了季节,这些衣服根本起不了保暖的作用。不管是为了宝宝还是为了不连累谢定澜,他都要照顾好自己,不能轻易的生病,不给别人添麻烦。
  商场二楼是男装专区,陆奕卿以前极少会来逛实体店,他的衣服都是陆奕川找设计师单独设计的,又或者直接去定国外的高定,他平时事情多,很少空出时间来做这种事,看着琳琅满目的名牌他也都认得,只是不可能再进去消费。
  路过商场临时开辟出来的清仓区时,他停了下来,跟谢定澜说:“在这里挑几件就好了,能穿就行。”然后真的开始在一堆清仓的衣服里挑起来。
  他拿了一件针织的外套,看了一下尺码,问一旁的销售员这件有没有大一点的。
  销售员坐在椅子上玩手机,头也不抬的说:“没看见那边写着断码清仓吗?”
  谢定澜看了看衣架上挂着的促销字样,150元三件,他摸了摸衣服的材质,粗糙得不行,连线头都没有剪干净。
  “这种衣服你怎么穿?”谢定澜把陆奕卿手上的衣服夺过来,重新挂回货架,然后拉着Omega的手径直进了一家品牌店。
  销售人员见到有客人进来,立马热情的迎了上去,介绍这介绍那的。
  谢定澜让Omega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然后自己开始挑,他想着陆奕卿平时着装的风格,挑的衣服全都是素色简约的风格,又特意注意了一下面料成分,摸着舒服的才能入他的眼。
  男孩子挑衣服没有女生那么麻烦,碰到两件需要做选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把两件都拿下来了,然后把自己挑好的衣服放到Omega面前,问他喜欢哪一件。
  他只对陆奕卿现在行动也不方便,他选好了尺码也不打算让他一件一件的试,只要对方点头喜欢他就可以直接去柜台付钱了。
  陆奕卿的第一反应却是去翻吊牌,看到上面“¥879”的字样后立马摇摇头,扶着腰从沙发上站起来,说不买了。
  谢定澜笑着说:“我挑了好久才挑出这几件衣服,你给我点面子啊。”
  “不,是太贵了。”陆奕卿小声说,这些衣服的价格够不上他以前一个袖扣的零头,但现在他连承担这些零头都要再三斟酌:“我觉得刚才那里的衣服就很好。”
  “我不想看你委屈自己。”谢定澜说,他把那些衣服放到柜台上,拿出自己包里的卡,刷卡结账一气呵成。
  陆奕卿拦都拦不住。
  购物小票被谢定澜直接扔进了垃圾桶,他提着三个大袋子,说:“结账了就退不了了,只能麻烦小陆帮我穿一下这些衣服了。”
  陆奕卿:“.....你没必要这样,我也不是吃不了苦。”
  “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是不会让你吃这些苦的。”谢定澜说。
  陆奕卿说:“我回去把钱转给你。”
  谢定澜用一只手笼住耳朵夸张的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陆奕卿:“......”
  “走吧,再去给宝宝买几件衣服。”谢定澜拉过陆奕卿的手臂,又往育婴馆走去。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陆奕卿累得在车里就睡着了,谢定澜不想把人吵醒,便把何帆叫过来帮忙提一下东西,然后绕到副驾驶座开了车门准备把人抱下来。
  哪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大嗓门:“谢大哥你可回来了!”
  陆奕卿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谢定澜收回了伸到一半的手,与他说:“到家了。”
  “嗯,我睡着了。”Omega扶了一下额头,睡得有点懵,缓了一会儿自己解了安全带下了车。
  “谢大哥!你怎么不理我?!你没听到我说话吗?”吴展齐直接跑到谢定澜面前嚷嚷了。
  谢定澜头疼的看他一眼问:“你有什么事啊?”
  吴展齐似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说:“我在这边等了你一下午,你一见面就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他看了看谢定澜站着的人,看到了他隆起的肚子,越发委屈了:“我听别人说你带了一个怀孕的Omega回来,我还不信呢,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吴展齐看着陆奕卿问:“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是谢定澜的吗?你是他的谁啊?”
  谢定澜忙把Omega护在了身后,然后对着吴展齐语气不善的说:“他是我的客人,你放尊重点。”说罢便扶着陆奕卿进屋,吴展齐一脸不悦的跟在身后继续说:“什么客人需要你这么体贴入微的照顾啊?我跟你说了这么久的话你倒是拿正眼看看我啊?!你也不问问我今天来找你是要做什么吗?谢定澜,你耳聋了吗?!喂!”
  何瓣把人拦在了楼梯口,吴展齐只能看着两个人上楼,说得再大声谢定澜都装作没听见。
  谢定澜把陆奕卿带回了房间。
  即使到了二楼,楼下的声音也能隐隐约约的传上来点,陆奕卿便问:“楼下是你的朋友吗?他好像找你有急事。”
  “他是镇长的儿子,找我应该是商量工厂的事。”谢定澜说:“我去年开了一个制茶的小工厂,现在想把生意做大点,有镇里的帮助会方便些。”
  陆奕卿连忙说:“那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吗?你别管我了,快去忙你的正事要紧。”
  谢定澜看他这样着急,反是笑了一下,问:“你学位高,看事情肯定比我通透几分,我现在面临一个选择,你能不能帮我权衡一下?”
  “你说。”
  “我那个小工厂前几个月接了一笔大单,如果做的好的话,工厂未来几年的发展前景都会很好,但现在我缺了一笔扩招工人和买设备的钱,镇长说可以拨款资助我,政策上也会帮我一把,但要求是我得娶他家的Omega儿子,就是楼下在嚷嚷的那位。”他无奈的笑笑说:“你说我要怎么选啊?”
  “你喜欢他吗?”
  谢定澜摇摇头:“跟他一起长大的,但一直都当成兄弟。”
  陆奕卿眨了两下眼睛,说:“其实我未必看得比你通透,以前我以为这种交易只有在故事里才会有,在我看来,爱情和金钱是不能划上等号的,这是关乎尊严的问题,但遇到阿衡之后,很多我恪守的原则底线都退了一步。我尝过这种让步的痛苦,因此不希望你重蹈覆辙,所以我想说,任何时候,你都不应该拿自己的爱情来为眼前的困境做出妥协。”
  谢定澜深深看了陆奕卿一眼,问:“那你和靳衡在一起...想过放弃吗?”
  “想过啊”陆奕卿说,他低下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右手:“不然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我一点都不算勇敢,碰到点挫折就放弃了,有时候我也总是在想,我们两个之间的感情太脆弱了,在现实面前几乎不堪一击。他挑明了靳陆两家的仇恨之后,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彻底完了,可是他在那封信里为我做了那样大的让步,我不能不给回应。时至今日,我们之间的感情其实已经不那么纯粹了,我拼命保住这个孩子,等他三年,都算是还他对陆家的这份宽容。”
  楼下的声音越来越大了,陆奕卿从自己的思绪中拔出来,拍拍谢定澜的手臂说:“你快下去处理一下吧, 我怕他再喊下去嗓子都要坏掉了。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嗯。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定澜转身下了楼,楼下的动静很快就小了。
  陆奕卿觉得那个叫吴展齐的人挺有趣的,他摸了摸肚子,小宝宝心有灵犀的轻轻踹了他一脚,这个简单的互动也让他心安不少,他解开那些袋子,把里面宝宝用的奶嘴奶瓶都归类到小盒子里,然后起身要把它们放进衣柜中,放置的时候才发现衣柜的角落里有一个袋子,是他和家里闹翻那天下午,哥哥送过来,最上层是一些衣服,他一到这里就病了一场,今天才腾出时间去翻这个看着小容量却十分可观的袋子。
  拿开上面的衣服后,里面还铺着几条围巾,是陆奕卿最喜欢的那几条,袋子的底层有三四个黑色的盒子,他看着眼熟,便一一拿出来放在床上,他用左手把盒子的盖子掀开,那个长方形的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块表。
  表下压着一张纸条,他认得出是哥哥的字迹。
  陆奕川在上面写的是:“送你的礼物就是你自己的财产,不算陆家的,你怎么处理都行。灵活点。”
  他认得这块百达翡丽,是他18岁成人礼哥哥送他的礼物。
  他拿出手机查了一下型号,跳出的界面显示这款当时的价格是在50万上下。
  因为是哥哥送的,他一直都小心收藏着,除了重要场合也没怎么戴过,表几乎是跟新的一样,只不过过了六七年,拿去卖的话恐怕一半的价格都够不到。但卖个十万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他又从那些盒子里翻出了好多小物件,有两对钻石袖扣,几枚限量版的胸针,一只他记不清是哪位长辈送的万宝龙钢笔。
  他以前对钱没什么概念,对奢侈品也没有多大的执着,但是亲戚朋友相互往来送的礼都几乎都是这个格调和价位,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他从小到大收了一堆礼物,今天在他面前摆着的只是冰山一角。
  晚上吃饭的时候,谢定澜与表姐说,他推拒了镇长给的条件,还把吴展齐打发走了。
  何瓣虽然也操心表弟的终身大事,但她从来不会逼迫弟弟做不喜欢的事,对钱财看得也淡,只打趣说:“我看展齐今天走的心不甘情不愿的,我猜他不会轻易放过你,估计以后有不少糖衣炮弹要向你打过来。这小子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姐,你别瞎说了。”
  何瓣笑道:“好好我不说了,小陆你看,我们定澜还会害羞了呢。”
  陆奕卿看到对方真的红了脸,也觉得有趣,饭后,他问谢定澜工厂的问题怎么解决。
  谢定澜说:“我打算把那笔单子推了,既然做不来当然也不好耽误人家的生意,以后这种机会总还会有的。”
  陆奕卿说:“能跟我说一下你缺多少资金吗?”
  谢定澜心想这笔生意黄了也就黄了,没什么好瞒着的,他也不把陆奕卿当外人,便实话说了:“20万”
  陆奕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天鹅绒盒子,交到谢定澜手里说:“你把里面的东西拿去典当行卖了,应该能凑出二十万。”
  谢定澜打开那个盒子,看到里面是一堆奢侈品便有些惊讶,随后把盒子推回陆奕卿手里说:“我不能收你的钱。而且,这些东西确实可以换到钱的话,也应该先拿给你治病,你手上的伤也没有好,这笔钱无论如何不应该花在我那个破工厂上。”
  陆奕卿看着自己的手说:“医生说过我这只手治好了也不可能恢复如常的,而且这种手术没个三四十万是下不来的,而且需要很多次修复,完全把里面的骨头治好起码要100多万,我这二十万根本起不了什么实际作用,倒不如拿来钱生钱,说不定还能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奕卿,不是这样的,其他的钱我可以凑...”
  陆奕卿打断他说:“你的工厂刚刚起步,小帆还要念书升学,家里的经济来源都在你身上,你身上的压力已经够多了,我只是一个外人,你不应该把这个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只手我也不打算治了,从受伤的那一刻起我就接受了右手废掉的事实,其实也没那么难过,我现在用左手也照样能写出好看的字,照样能生活自理,这些问题我都可以克服。你不要再执着于我手上的伤了。这笔钱我就是拿来给你抓住眼前的机会的,我想让你知道,你今天做的这个选择是对的。”
  陆奕卿看他还是不愿意收下,便又说:“这笔钱就当我入股了好吗?我现在身子不方便,也赚不了钱,我不能抱着卡里的三万块坐吃山空啊,所以这二十万就当是投资了,以后赚了钱我拿分红。怎么样?”
  他把那个盒子重新塞回了谢定澜手中,说:“阿衡跟我说,他出来后要重新创业,我就当是提前替他攒启动资金了。定澜,你就当帮我一个忙。收下这笔钱吧。”
  谢定澜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陆奕卿这番话完完全全是在照顾他的体面,他点点头,收下那个盒子,说:“好,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相信你。”陆奕卿说,他扶着腰准备上楼。
  “还有!”谢定澜叫住了他。
  陆奕卿回头看他一眼,谢定澜看着他在灯光下愈发温柔的眉眼,说:“我没有把你当成外人。”
  CP56(往事)
  秋天来得悄无声息。
  陆奕卿最近睡眠不好,早上5点多就被孩子闹醒了,他拉开窗帘看到对面房子的瓦顶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霜,他开了窗,把手伸到外面试了一下温度,竟是有些冻了,他关好了窗,回屋换了一件厚一点的外套,又抽出一条围巾围在自己脖子上。
  宝宝已经将近七个月了,肚子却还是娇小玲珑,穿上稍微厚点的衣服就看不出来,只有把腰挺直了,小腹才会在衣服上画出一个弧形。
  他的动作慢,磨磨蹭蹭到下楼时已经六点一刻了。
  走到楼梯口时就闻到了楼下传来的米饭香,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真是烟火味十足,习惯了没有那么多花样的家常菜后,他就慢慢爱上这种生活了,虽然平淡,但每天都过得很踏实。
  何瓣在厨房里忙着炒菜,小何帆在收拾书包,看到陆奕卿下来,礼貌的问了声好。
  他在镇上上小学,走路要花个十五分钟,为了赶早课,小朋友每天都起得格外早。
  陆奕卿想起小朋友昨天挑灯夜读到11点,都怕他睡眠不够,但何帆看起来精神不错,就是吃饭的时候愁眉苦脸,一问才知道今天要考试。
  小朋友今天刻意让妈妈炸了油条,他从碗里拿出两个水煮蛋和油条放在一起,拼出了一个“100”的字样。
  陆奕卿问:“是想考100分?”
  何帆拿了油条啃了一口说:“陆叔叔,我只求能及格就行。这样拼一下有个好兆头。”
  “哈哈哈还能这样吗。”
  何帆自己也笑了起来:“我也觉得这个不太靠谱,但是我数学不好,要是再拿个59分,妈妈就又要说我了!而且舅舅还会取笑我!”他一边诉苦一边拿了一个水煮蛋开始剥。
  陆奕卿说:“你才读二年级,压力不要这么大。”
  何帆崇拜的看着陆奕卿:“舅舅说陆叔叔特别厉害,什么都会,还会说英语。”
  陆奕卿摸摸他的头:“今天的考试好好发挥,以后碰到不会的题都可以继续问我,我悄悄给你补课,然后让小何帆一鸣惊人,好不好?”
  “好!”何帆开心的答应着,他把剥好的水煮蛋放进了陆叔叔的碗里。
  陆奕卿:“?”
  “叔叔手疼,我帮你剥好了。我把我的100分分你一半。”
  “......”陆奕卿有点被这小孩感动到了,他说:“谢谢。”
  何瓣给小朋友的保温水杯里灌好了水,然后给他塞进书包里,小朋友吃完饭就提着书包,蹦跶着去学校了。
  何瓣看着儿子的身影走远了才重新回了屋。
  这会儿谢定澜才打着哈欠下了楼,陆奕卿还在喝着那碗瘦肉粥,肚子顶着他的胃,疼得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还不能急,一急就犯恶心,他刚刚努力把那个水煮蛋塞进了肚子,现在都觉得有点撑了,吃得越来越小口,好像在数饭粒一样一颗一颗往嘴里送。
  何瓣看他胃口这样差,一天吃得比小鸟还少,心怕他营养跟不上,她想着法子让人多吃一点,前几日便把家里原本养着过年吃的鸡杀了,每天给Omega炖汤喝,现在闻到外面的桂花香,便兴致勃勃的问陆奕卿想不想吃桂花糕。
  “桂花糕?想吃!”陆奕卿放下勺子,想起自己之前尝过的那几个鲜花饼,衰败的食欲仿佛一下子复苏了,他最近喜甜又嗜酸,对这类甜点真是无法拒绝:“之前阿姐做的鲜花饼就够让人念念不忘了。”
  何瓣笑说:“好,我今天就给你做。”然后又对谢定澜说:“你一会儿去后院的桂花树下摇点桂花下来。”
  “收到!”谢定澜放下筷子说。
  后院有棵桂花树,花开了满枝,远远望过去金灿灿的。
  谢定澜原本想让陆奕卿坐在一旁看着就行,让城里来的小少爷看看他是怎么把桂花摇下来的,结果陆奕卿硬是要帮忙,他便将手中的篮子交给他,让他站在树下接就好。
  陆奕卿没明白这里面的窍门,拿着个篮子呆呆站在树下。
  谢定澜三两下已经爬到了树上,然后冲着站在下面的Omega喊:“奕卿!看我爬得高不高?”
  陆奕卿抬头看见这人已经稳稳当当的靠在树干上了,担心的喊:“你别摔了!”
  “不会,我爬树长大的!”
  “哈哈哈你是猴子吗?还爬树长大的?”
  谢定澜看着笑得开心的人儿,也被他的快乐传染到,他迎着陆奕卿的目光认真说:“你以后多笑笑吧,很好看。”
  “有多好看?”
  “比花还好看。”谢定澜找了个比喻说。
  陆奕卿问:“定澜,你这么会哄人,应该有很多人喜欢你才对,怎么到现在还是单身啊,一点都说不过去。”
  “喜欢我的人里没有我喜欢的。”谢定澜想了想说。
  陆奕卿仰头看着他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谢定澜定定看着他,毫不犹豫的说:“有。”
  “谁啊?!”
  不待人回答,一阵微风吹来,树上熟了的桂花就悠悠飘下来几朵,陆奕卿一下子想起自己站在树下是干什么的,他拿着篮子去接飘下来的几朵小花,桂花长得多,落得也多,篮子底部很快就铺了一层小花。
  陆奕卿恍然大悟,原来桂花是这样采的。
  谢定澜看着人像个小孩一样新奇地在桂花雨里穿行着,脖子上系着的淡蓝色围巾也沾了几朵金色的小花,显然已经把刚才那个问题忘在脑后了。
  他没有把答案说出来,他想他能藏一辈子。
  喜欢一个人,就是让他开心,或者看着他开心。
  他现在两样都能做到,已经很知足了。
  他握了较细的那根枝干,慢慢摇晃,很快陆奕卿站的那块地方就有小花密密麻麻的落了下来。
  陆奕卿驾轻就熟的拿着篮子接,很快就接满了半个篮子。
  谢定澜看着应该够了就停了手跳下树,过去将陆奕卿手里的篮子接了过来。
  Omega从篮子里抓了一小把花放在鼻子边闻了闻说:“好香啊”
  “做成桂花糕就更香了。”谢定澜说。
  陆奕卿说:“宝宝刚刚还踢了我几下,它很喜欢这个香味。我们快回去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吃了!”
  “等一下。”谢定澜拉住人的手臂。
  “?”
  “你头上长了几朵花。”谢定澜说着抬手替他把上面的桂花一朵一朵拿下来了。
  “围巾上也长了。”陆奕卿顺着他的话头说,然后自己把围巾上沾的小花拿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他才忽然想起,刚才在树上谢定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还没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
  “...要不,你猜?”
  “我认识吗?”
  “认识。”
  “相熟吗?”
  “跟靳衡很熟”
  陆奕卿在脑中筛选了一下符合条件的人,最后只剩下一个人名,他惊讶又不可思议的看着谢定澜说:
  “你喜欢的是大春?!!!”
  “......”
  CP57(往事)天空一声巨响
  转眼又到了探监的日子,陆奕卿从前两周就开始准备要带给靳衡的东西,因为监狱里有规定,他能给靳衡带的东西少得可怜,但也不妨碍他一头热的收拾了两个大袋子,都是些过冬的衣服,他还挑了自己读完的几本书,在每一个有趣的地方都用黑色水笔写上自己的感悟和看法,他觉得监狱里的生活肯定索然无味,唯有读书能够陶冶情操,他还想着以后宝宝出生了,就可以给阿衡发孩子的照片了。
  他为这天的到来费心准备了许久,到了探监的日子他却倒在床上烧得晕晕乎乎,连坐起来都费劲。
  今年的第一场秋雨像小女孩的情思一样,温柔绵长,久久不停。
  可最温柔的秋雨也是最磨人的,天气一旦湿冷,他手上未愈的伤便立即爆发了。
  那里面像是藏了数以万计休眠的蚂蚁,这场雨催醒了它们的斗志,它们倾巢而出,肆意的啃咬着这只手里原本就七残八落的骨髓和皮肉。
  老军医给他扎了针,又开了药,效果却极其微小。
  陆奕卿已经不敢再试图挣动右手了,他每一根骨头都钝痛不止,稍微弯一下指关节,都好像能感受到里面的钢钉与骨头摩擦的酸麻感。
  老军医看他疼得脸色惨白,冷汗直冒,又看着他被子下隆起的肚子,深叹一口气说:“骨头上的伤最难治,疼起来也是要命的,如果他没有怀着孩子,我还能给他打一管止痛针,起码能睡两个小时的安稳觉,可现在也只能慢慢熬着了,他的alpha也不在身边,没有信息素安抚,这个病的痛苦又要翻一倍。”
  陆奕卿从早上开始高烧,一直到了后半夜才退了烧,他在早上五点多清醒了一会儿,看了一眼外面熹微的晨光,问彻夜守在他床前的谢定澜:“...我是不是睡过头了?今天几号?”
  “今天六号”谢定澜说。
  陆奕卿眼角的生理泪水被他眨落下来,他轻声呢喃:“...我失约了”
  “我已经托人把那些东西给靳衡送过去了”谢定澜握上他微烫的手,想让他安心:“我没和靳衡说你生病了,你别担心。”
  陆奕卿一旦清醒过来,右手的疼就又清晰起来,他无意识的握紧了谢定澜放在他手心的手,紧闭着眼熬着身上的痛楚。
  这场雨下了多久,他就病了多久。
  他从病中出来后,人又瘦成了一把骨头,只有肚子微微隆着。
  这一病好像抽去了陆奕卿所有的精气神,他每天倒在床上昏昏欲睡,肚子压得他腰酸背痛,他夜里总是被小腿抽筋疼醒,因为肚子大了,他连自己伸手揉一揉都做不到。
  他被疼醒后偶尔会睁着眼到天明,眼里全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空调里吹出暖风,他却还是觉得很冷,这个时候他总是在想,如果靳衡在他身边就好了,他很想让阿衡抱一抱自己。
  这样过了数个难熬的夜晚,这一夜,他被腹中的绞痛痛醒。
  察觉到是腹痛时,他一下子便清醒了,这几天宝宝也闹得厉害,这种痛是时常有的,忍一忍便能过去,他想着这个孩子才刚刚要满八个月,不应该这么急着出来才对,他把自己的睡姿调整好,保证不会压到肚子,然后慢慢做着深呼吸,往常遇到这种情况时他也总是这样做,往往不到五分钟小宝宝便能消停了,可是这回,腹中的痛楚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他意识到不对,抬手去够床边的台灯,碰了两三下开关才把灯开了起来。
  只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动作,做完之后他却无力的倒回床上,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抓着被子的一角,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挂在了睫毛上,他闭上眼睛,咸涩的汗水又混入眼里,给眼睛带来一阵轻微的刺激。
  咬牙忍过这一波阵痛后,他才有力气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单手支起上半身看了下肚子的情况,肚子和原先的浑圆不一样,现在几乎坠成水滴状,而更让他害怕的是,他下身的床单上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血迹。
  他为了保住这个孩子,不惜与家人决裂,他没有让医生结束这个孩子的生命,却没想过自己这副身体也可能根本留不住这个小生命。
  他稳了稳心神,最坏的情况就是这个孩子早产,他到底是曾经上过手术台操刀的人,对着血肉模糊的伤口都能淡定自如,也面对过许多他人的生死,早就见怪不怪。
  这回终于到了自己身上,最开始的慌乱渐渐被冷静替代。
  他的手机放在离床最远的桌子上,他不敢让自己多动,所幸床头的桌子上有何瓣专门安的电话机。他伸手就可以够到。
  现在是凌晨三点,这个家里的其他人都休息了。
  两层的小洋楼融入夜色之中,只有二楼那个房间的小窗里露出朦胧的光亮,像是在黑夜里烙出了个洞。
  一楼静静躺在大厅桌上的电话机突兀的亮了起来,继而便“铃铃铃”的响了起来。
  是这个静谧的夜里最孤独的声音。
  这个孤独的声音的另一端系着两条命。
  在电话第三次发出响声后,小洋楼的另外两个小窗也突然发出了亮光。
  夜不那么黑了。
  何瓣是最先被这个电话铃吵醒的,她睡得迷糊的大脑在当机30秒后猛然意识到这个电话响起来意味着什么,何帆在她身边睡得正香,没有被吵醒,她随手披了一件衣服,冲出门时刚好和谢定澜撞了个照面,谢定澜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楼,连门都没敲就直接闯进了Omega的房间。
  映入眼里的先是被血浸湿大半的床单,陆奕卿的身体“绞”在那里面,整个人侧躺着,上半身几乎要滑到床下,肚子被这个扭曲的姿势挤压得变了形,他的左手几乎垂落在地上,手里还握着电话听筒,听筒里还在响着“嘟——”的忙音。
  谢定澜冲过去把人抱进怀里,Omega惨白着一张脸,眼睛微微睁着,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
  他痛得晕过去,很快又被剧痛扯回意识。
  他眼睛里看到的东西已经很模糊了,但依然能辨认出自己正被谁抱着,眼前看着他的人又是谁。
  他费了最后一丝力气抓住谢定澜的衣服:“...你一定,帮我把孩子保住...”
  他的听觉也慢慢迟钝起来,不确定对方是否答应了自己这个请求,他已经尽了全力在保护这个宝宝了,他在心里恳求这个孩子拿出之前那样的生命力,顽强的活下去,来到这个世界。
  即使代价是用他的命换他也愿意。
  他慢慢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手也垂落下来。
  CP58(往事)初云闪亮登场
  镇上的医院,只有急诊室的灯还亮着,但也空闲得很,家里有急症的病人大多都去了城里的医院,除非遇上哪个醉汉撞了电缆杆送来紧急救治外,半夜几乎没什么病人,值班的小护士坐在桌前打盹,医生更是不见踪影。
  三点半的时候,有一辆车急匆匆停在了医院门口,护士被车灯晃了眼睛,这才打着哈欠睁开眼,便看见从车上跳下来一个男人,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人,那信息素发散得厉害,她一闻便知道是个Omega,继而才注意到这个人隆起的肚子和下半身的血迹。
  “医生!医生呢?!”男人绝望的冲她喊。
  护士从椅子上弹起来,冲进科室里,很快,就有一个女医生边戴口罩边快速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护士。
  护士迅速推过了转移床,谢定澜把陆奕卿放到那张床上,Omega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肚子也坠成了畸形,只有下身的血一直不断的在流。谢定澜松开人的时候,两边的手臂上也全是温热的鲜血。
  人很快被推进了急诊室,谢定澜和何瓣都被护士拦在了外面。
  医生做了紧急的检查,她在简单处理完出血口的污秽后,隐隐约约的看见了胎儿的头。
  然后皱眉,下了判断:“是急性分娩,送手术室。”
  镇上的医院规模极小,专门用来协助孕产的设备也少,医生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但她知道病人的情况危急,这个血再出下去会一尸两命。而城里的医院又太远,路上最快要花半个小时,等送过去什么都晚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上,给Omega的血管里推了一管药,让人清醒过来。
  一旁协助的两个护士有条不紊的听着指挥做事。
  那管药的效果立竿见影,医生见病人有要醒的趋势,连忙上去拍着人的肩膀,唤着他的全名。
  “陆奕卿,听得到我说话吗?”
  “你的情况很危险,急性分娩,三个时辰内是最好的抢救时间。”
  “你现在要保持清醒,你必须自己把孩子生下来,再拖下去,宝宝会出问题,你能听懂吗?”
  Omega睁开了眼睛,眼里恢复了几丝清明,医生看得出来他在强撑着,她不知道自己哪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