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胯下坐骑,此时也感受到了主人扫灭寰宇的气势。
战马唏嘘,皇帝击槊。
当真是,人如神灵马如龙!
来自四面八方的喊杀声,更让李晔深受刺激,一声凄厉长啸,直接跃马出槊,径直冲向了最密集的敌阵,障刀无情索命,步槊凌厉夺魂,一招一式,一举一动,毫不拖泥带水!
后面八千铁骑眼见皇帝如此神武,也尽精神大震,一个个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状态,振刀舞枪,大呼小叫,杀气腾腾,气势如虹跟着冲杀过去,李晔一马当先,所部势如破竹!
“嗖嗖嗖!”
黑暗的雨幕下,三支流矢朝李晔飞来。
“想杀朕?痴心妄想!”
李晔横刀在眉,听声辨位侧首避开第一箭。
一声闷响,刀劈第二箭。
提马一跃,走空第三箭。
李晔与其亲率的八千铁骑,就像一柄烧红的刀子插进了凝固的猪油!
势不可挡,摧枯拉朽,人马具碎!
与此同时,另外几个方向。
裴进剑化流光,尽情挥洒,滚滚向前!
李存孝右持方天画戟,左执障刀,戟往刀来,戟戟杀尽,刀刀灭绝,左突右进,横冲直撞,疯狂冲杀,杀得汴人阵脚大乱,惊呼黑鸦儿来了。
李忠国实力或许稍逊,但推进速度却一点不比李存孝慢。
尼萨巴泰这个安西军后代,这个流落拜占庭为奴的混血,像极了盎格鲁蛮子,嘶吼震天,一个打十个,只管杀他的,完全不管大军,雨水混着血水,把他变成了一个可怕的魔头。
二十路大军,就像是二十把尖刀,从各个方向突入汴军大营。
兵锋所指,尽在同一。
在丁会的中军大营汇流之后,再交错往复杀回去!
疯了,都疯了!
就战阵对敌来说,分兵多路分头突进强袭敌营的策略很疯狂。
如果时机得益,能够出其不意攻其不察,这样的做法也还是有情可原,然而分兵强袭且最后汇流点在地方核心,这个做法却很不智,敌人不可能一直措手不及,早晚会合理应对。
李晔这个做法,极容易遭遇四面被围八方来敌的险境!
这个战略最让人难以理解的还是最后一步,最后在突袭兵力汇流之后,他还敢选择以交错往复的方式再度分兵杀出,这岂不是自取灭亡?相信天下将帅万万没有人敢这么冒险!
李晔偏偏就敢,谁让他部下有那么多精锐士兵?
度过最开始的措手不及,反应过来的汴军发起了有组织的激烈反击。
却月阵,布置完毕!
十面埋伏杀阵法启动,丁会坐镇阵中指挥。
自从来到鄂岳,多次的出乎意料令丁会颇为疑惑,他不知道帮家伙为何敢这么拼命,凭什么如此为皇帝效死?难道皇帝亲征没有宰辅大臣随驾出谋划策吗?这都是些什么战术?
疯子,一群疯子!
看来真如大王所说,满朝文武都是些食禄禽兽,吃着天家的饭,却坐视小天子在刀尖上跳舞,坐视小天子亲赴险境,任凭他肆意胡闹,丝毫不管皇帝成为一个残暴不仁的昏君。
可是如果被昏君跳完这支舞,作为敌方的自己,虽然不至于满盘皆输,但回到汴州后也就会沦为宣武文武百官茶余饭后的笑柄了,有鉴于此,丁会也不顾不上什么偷袭暗算。
直接来到阵中塔楼,居高临下,总揽全局,调度指挥。
在他身边的,是一群披坚执锐的控鹤牙军武士。
人皆目光冷峻,按剑警跸丁会左右,观四方听六路,满身尽是凛然戒备之意。
这是宣武军头号精锐,是以一当十的绝对强兵。
他们能击败李存孝,横扫太行山。
他们可以力战黑鸦军,杀得李克用丢盔卸甲!
偷营官军虽然声势浩大,但这些控鹤武士并无多少波澜。
秦宗权率十万吃人妖魔进犯汴州的时候,他们都不曾皱一下眉头。
牙军不乱,大军就能背水一战,在这种时候,他们不需要作战,就那么站着即可,站着让普通士兵看到就好,丁会身边的文武也没人建议派出牙军参战,因为他们冒不起这个险。
此时此刻,三军之中最重要的人是丁会。
三军主帅,这是一师之魂。
一旦被对方斩首,大军立时就会群龙无首。
那时候,真正崩溃的就开始了。
一将无能死千军,万军无帅作鸟兽!
再精锐的团队,没有合格的领导,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所以,丁会不能有事。
一队队兵马,在丁会有条不紊的调动下,一群一群,一圈一圈,一路一路,纵横来往,布阵成形,对杀进来的官军展开围剿,奈何对方每一路兵马都有着杀神一般的主将。
不管多恶劣的形势,不管多么严密的防线……
一刀出,一剑发,一槊击。
就算不能立时破开,至少也能杀出一个阙口。
有了阙口破绽的围剿还有什么意义,阙口之后就是一片通天大道!
丁会沉声道:“聚集悍将老卒,拔除对方箭头!”
以丁会身经百战的经验,很清楚对方骑兵在雨夜下的军营所构成的威胁并不是很大,真正具有严重威胁且迫切需要他设法予以拔除就只有每一路军马为首的带兵将领而已。
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些万人敌,胡人汉人都有。
真难为辰朝廷上哪里找来这么的强横战将,这也太夸张了罢!
正是在这样猛夫的带领下,官军才会气势如虹。
有这样的将领,一群乌合之众也能火速变成虎狼之师。
一将无能,将士贪生畏战,反之也一样,一将勇猛,将士效死一战。
这样的兵马也存在着一个极端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只要杀掉他们的主将,悍猛的恶虎马上就会变成一群待宰鱼肉,魏博牙兵冠绝天下,可自从逼死田布,魏博六州的风气就变了。
节帅畏死,将士畏战,早已不是制霸河北的虎狼之师。
所以问题关键不在于对方士兵人数多少,而是那二十支尖刀的刀尖!
打掉这些人,官军自然溃退。
汴军大营这方,昭义步卒,宋毫老兵,右开道甲士,秦宗权覆灭后投降朱全忠的蔡州吃人士兵,都在陆续向前方聚集,显然是在依照丁会的命令,集中强兵围攻官军为首猛将。
这一战,必将震动天下。
这一战,必将载入史册!
李晔仍旧气势如虹,杀气冲天,在十面埋伏杀阵法之中带着本部八千铁骑疯狂冲锋,紧紧跟在他马后的李温玉和夏衍文等人只感觉自己体内鲜血都沸腾了,这真是太爽了!
从军以来就没有这么爽过!
居然能够在敌营中这般纵横驰骋,这种摧枯拉朽的感觉胜过亲爱女人!
哪怕下一刻就战死沙场,那也是爽着去死的!
“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李温玉哈哈大笑,紧随皇帝脚步。
就在此时,前方敌阵突然分开,一头孽龙从密密麻麻的汴军阵法之中杀出,定睛一看,却是李忠国已经从成功突破阵法杀了过来,所过人马具乱,一招一式根本没有一合之敌!
“朕观李忠国勇猛,不下李存孝!”
李晔大笑三声,策马不停,直接与李忠国交错,连句招呼眼色都没有,君臣二人就那么各带各的部队拼杀,彼此恍如不见,从对方已经冲杀了一路的道上再一次回马冲杀了过去!
这是李晔的既定战略,快准狠猛,但不许死战。
二十支兵马,每两支两两遥遥相对,彼此呈直线对冲,合兵一处之际即突围之时,也是高奏凯音的时候,如果一味贪胜不思退,等到鄂岳援军到来,就会面临被层层围困的困境。
所以杀穿之后,各部就立即沿着对方的路径进行直线突围。
这就是李晔的严令,亦是此次偷营的最后一步。
随着李晔与李忠国率先会师交错,李存孝的黑鸦军和杨端所部的黔播蛮兵紧随其后汇合,彼此只是交换了一个眼色就毫不停留对冲过去,其他部队也陆续逐一会师对冲出去!
“噗!”
人头飞起,李晔再毙一人。
大手一挥,凛然道:“传朕军令,回营!”
说罢就一骑当先,头也不回朝官军北大营奔去。
另一边,李存孝也一样。
但有一个方面,李晔打死也比不上李存孝。
跟随李存孝一路冲杀过来的河东将士,到现在还保有五千人的规模!
这险恶至极的一战,合共七千人马,直至杀出汴军大营,一共才阵亡了两千人不到,这帮跟随李存孝活着回来的胡汉精锐士兵,每一个人都是鲜血满身,眼神暴戾凶狠又残忍。
在无敌高手的刺激鼓舞下,所有人都是犹如神助。
一路冲杀回来,只有极致的快活舒爽。
“汴贼太不经打了!”
“某恨不得再回去冲杀一次,活捉丁会报仇!”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两年前李存孝在太行山下败于丁会,部下将士死伤上万。
虽然每个士兵清楚自己的身体其实已经累到下一刻就能摔倒睡去,但精神的饱满和思想的嚣张却让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是自己,李存孝率部朝大营奔去,身后的汴军却不敢追击。
一来畏惧李存孝的威名,二是怕雨夜中有伏兵。
二十路兵马,最终回来了十四路,六路被彻底歼灭。
军官殉国超过二百名,将士伤亡超过万人。
丁会也不是吃素的,聚集精兵发起的斩首行动在一定程度上奏效,被歼灭的这六路多是因为将领不识战阵,一入阵中完全不知道战阵变幻之理,很快就在雨夜中迷失了方向。
失去方向,找不到生门,就意味会遭围歼。
这一战李晔也认识到了汴军的强横,朱温部下的确人才济济。
汴军大营,一干文武尽皆脸色阴郁。
这一役,当真是奇耻大辱!
不但军营被人冲了个七零八落,还被对方扬长而去。
遍取五湖四海三江水,也难洗今夜满面羞辱。
“此一战,责不在我们。”
丁会慨然叹息,望着一片狼藉的大营道:“也不在将士,我军南征北战,皆百战精锐,官军战力尔尔,根本不及我军,他们强横的是主将,本帅只能用非战之罪这句话归结。”
“若是我宣武集全镇之力与官军正面对冲,官军就不行了。”
“精锐毕竟是少数,何况我宣武将士也不是吃素的,打的就是精兵猛将。”
“黑鸦军又怎样?前年不照样在河阳让本帅杀得尸横遍野么?”
“今夜之败罪在杜洪,南人打仗的确不行,不但姗姗来迟,还不敢趁官军力竭之际追击,已经让官军打到心怀畏惧了,除了杜洪的八院牙军,鄂岳并无可堪恶战的精锐之师。”
“清点伤亡,准备撤军罢。”
丁会摆了摆手,打算过两天就北上返回。
更多的话,他不愿意多说。
说什么?
说今晚两波偷营官军是皇帝亲率?
说把咱们大营凿了个对穿的人其实是皇帝?
说皇帝操刀砍杀了几十人?
说左控鹤都衙官董元步仅一个回合被皇帝挑落马下?
这个话决不能说。
如果说了,士气瞬时土崩瓦解。
将士们可以接受官军有很多猛将,毕竟宣武军也有的是万人敌,真正接受不了的是率领官军凿穿己方大营的人是长安天子,宣武军没有皇帝,这会让他们对天子产生恐惧迷信。
除非朱温称帝,夺取李家的天命。
但这些话丁会不打算说,毕竟他不属于宣武决策层。
唯一让他感到难受的是,他将来该以什么的心态去面对那个人。
末日王朝,真的要中兴了吗?
我丁会又该何去何从?思绪乱七八糟,莫名一阵烦躁。
满脸是血的皇帝拿着血淋淋的刀槊走进了中军大营,手里抓了一个脏兮兮的人头,径直走到上位坐定,凝声对归黯道:“给朱温草一封诏,朕把控鹤都衙官董元步给他送回去了。”
文武百官集体呆滞,归黯面无人色。
“弘文,把董元步的首级腌制一下函封汴州。”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回到寝帐烤火。
看见皇帝这魔头样子,赵一真和赵立秋都呆住了。
“你杀人了?”
“朕又不是第一次杀人,你才知道?”
冷漠双眼看了赵一真,赵一真吓得连连后退。
李晔目光转为柔和,放下手中的血刀,语重心沉道:“朕一直不愿意也不喜欢杀人,但这个人吃人的乱世是不会允许圣人当皇帝的,如果朕当圣人,朕早晚必为逆贼所弑,只有比他们更狠,杀到他们害怕,他们才会把朕希望是圣人皇帝,才会心平气和跟朕好好说话。”
“一真,为朕卸甲……”
李晔闭上了疲惫的双眼,回忆起这四年的皇帝生涯。
这是第一次当皇帝,一日三省吾身总是好的。
赵一真终于缓步走了上来,默默为李晔解下千疮百孔的甲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