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眼花缭乱之中,王宗懿度过了嗣西川留后的第一天,也是最后一天,文武官员退下后,王宗懿对张氏说道:“孩儿身边没有贴心人,孩儿想让元士川回来。”
张氏轻叹道:“孩儿你已经是西川留后了,任何事自己可以做主了,不用再来问母亲了。”
王宗懿如释重负,他知道被父亲杖责发配为兵的家僮元士川可以回来了,但不等开心,张氏就叮嘱道:“如今是王家一家之主,也是西川一镇之主,家事镇事都要放在心上,如今你父亲病重,朝廷大军进逼,西川群龙无首,你又年少,只怕难以抵挡,去和文武们讨个保全西川和王氏宗族的法子吧,长官们在前面等你!”
王宗懿点头,在他离开后不久,周庠、张虔裕、吴玉昌、杜思江四人来了,四人恭敬的站在张氏面前,张氏不解,轻启朱唇道:“诸位不和宗懿议事,来见我为何?”
周庠拱手道:“我等有事,需请夫人定夺。”
“书记说罢。”
周庠便道:“主公召章兵马使回成都,辅处留后军务,不知夫人是否知此事?”
张氏为难道:“夫家议定的事,我如何晓得,不过夫家曾说他文武双全,可以兴盛我王氏宗族,这个任用想来是好的,你们和宗懿商量着办罢,不要再来问我了。”
周庠摇头道:“夫人有所不知,章立真固然文武双全,也是王氏宗亲,但主公病重不能理事,小留后威信未立,他却手握兵权,即使他没有异心,但难保下面的人教唆他篡位,那时夫人和小留后如何自处?”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氏妇道人家,出身卑微,早年跟着王建遭了不少难,王建又极其强势,从来不准妻妾庶子过问政务,哪里有什么见识,听周庠这么一说,果然慌了神,直起身子道:“周书记,那该怎么办?”
周庠淡定道:“夫人莫慌,我等已有良策。”
说完良策后,周庠等人离去。
当天下午,王宗懿在周庠和张虔裕等人的陪同下回到了府衙,一到大堂,杜思江就对张氏拱手道:“下臣等商议了许久,皆以为主公病重,人心不稳,官军压境,我军又遭遇连败,士气低落,实在不能再跟朝廷打下去了,为保全西川和王氏宗族,下臣们商议认为,留后应该自去留后,上表朝廷认罪,希图停战,休养生息。”
说是请母子定夺,但王宗懿是个竖子,被文人武夫瞧着,根本不敢说话,张氏的心砰砰直跳,连忙点头道:“我孤儿寡母的,就只能仰仗各位官人了,官人们既然觉得这样好,那就这样办吧,不要伤害我母子。”
周庠拱手道:“先主公去年大略西川诸州,致蜀中民怨沸腾,又自立留后,发兵与朝廷争地,还杀害了淑妃血亲,这些在朝廷都是遇赦不赦的大罪,如今人为刀俎,想输诚成功,西川须多做让步,那时少不得要割地赔款,请刺史输两税了,不知夫人和留后何意?”
张氏含泪道:“我明白,但凭各位官人了!”
周庠点头道:“夫人明慧,但还有三事,既然要自废留后,那么主公所设的官称礼仪都要废除,幕府暂时也要解散,田令孜和陈敬瑄也需厚葬,最后还要恢复外交,须上书朝廷请复西川监军院和西川进奏院,获准后向长安派驻进奏使,朝廷向西川派组监军院。”
张虔裕道:“章氏兄弟明天就到,夫人如何决断?”
张氏哭泣道:“我本许州女,不爱虚名,夫君的一切先制法令可以废除,你们要解散幕府也可以,田陈兄弟的尸骨厚葬成都南郊罢,请复监军院和进奏院,你们自己撰写进奏章,拿给宗懿盖印即可。”
“至于立真和立善,他们对我王家有大恩,你们不能亏待了,且署二人为衙内兵马使,派驻金堂防御官兵。”
作为王建的糟糠之妻,张氏还是识大体的。
随着张氏点头,各项法令相继从使府发出,嗣留后王宗懿继位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召回被王建发配为兵的家僮元士川,第二件事是自去留后,废除王建发布的一切法令规仪,然后派人赶赴长安上表请求归附,三是起用章氏兄弟为衙内兵马使,驻成都东面门户金堂。
第三件事让蜀军将士深感不满,好在章立真和章立善都没有说什么话,第四件事情是派出使者前往行营请降,请求刘崇望、张浚、杨守亮等人代为陈情。
定初二年正月初十,王宗懿上表皇帝认罪,请求朝廷准许西川归降,西川愿割让陵、戎、荣、泸、嘉、殷、晏、峨、靖八州直隶朝廷,交出管内观察处置云南八国招抚等使,请刺史、输两税、入供奉、求组监军院、复设进奏使,献钱二百万贯、绢十万匹、盐五十万石。
随西川使者到达长安的还有行营文武的表章,对于西川的请降,听取朝臣意见和刘崇望等行台文武的代为陈情后,李晔批复道:“天下一家,长安与成都只有君臣,竖子王宗懿没有同朕谈条件的资格。”
定初二年正月十五,朝廷下诏强征王建王宗懿父子入朝,除此以外,李晔还依着柳璨的计策,派细作去西川大肆散播谣言,说朝廷深恨王建谋逆,打算诛杀田氏,从西川大将中选一个恭顺的立为下一任节度使,虽然蜀将对王宗懿表达了忠心,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田绪是怎么上位的?
李家又是如何入主淄青的?
谣言一出,蜀中不由得人心惶惶。
周庠忧心忡忡道:“更要命的是,官军现在用兵分人,对杜思江下手重,对章氏兄弟下手轻,这样虚虚实实的搞离间计,各部难免互相猜忌,杜思江已经很不满了。”
行营这样配合谣言,简直就是坐实了谣言。
初春的蜀中冷冷的,张氏的心里也冷冷的,睡觉都不敢闭眼,一闭眼就会看到无数官兵呐喊着杀进成都,看见自己和王宗懿被牙兵们推搡着押到节度使府门口,然后一个凶神恶煞的将军一声令下,牙兵们的大刀就朝自己母子的头上砍落,全然不顾自己的哀求和哭泣。
一想到这一幕幕,张氏就忍不住发抖,对前来探望的周庠哭诉道:“朝廷不许我母子投降,是想对我母子赶尽杀绝吗?夫君不理事,我孤儿寡母的也不知如何是好。”
女人眼圈红红的,脸庞瘦削,一身灰衣,七分风情已被三分憔悴掩盖,看到张氏这样,周庠只得打气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夫人再容下官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