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众人全都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碍于情面又不好说出来,因为蓟和这话细分析又没什么错, 向庭芜确实年长他很多, 他们互相对视几眼, 然后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向庭芜用一种犀利而凝重的目光注视着蓟和,鹿鸣面上平静无波, 伸手把蓟和往旁边一拉,道:“向宗主莫见怪。这孩子被我娇纵惯了,说话一向随心,还望见谅。”
他看似歉意,字里行间却没有一丝一毫要道歉的意思, 也没有训斥蓟和再让他说话,向庭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状似无意道:“……罢了,我以为绝青宗规训一向严苛,却原来如此宽纵,是我低估了。”
“不,向宗主误会了,”鹿鸣道,“绝青宗待下自是整肃严苛,不容情理,只是,”他转头瞥一眼旁边的人,“蓟和这孩子是我门下最小的弟子,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对他总是格外不同些。”
向庭芜与他对视,他本来眼底有一种万事尽在掌握而产生的懒洋洋的倨傲感,此时听见这话眼神微妙地变深了一些,淡淡道:“十八岁也不算小了,再说之前鹿宗主不是还提到过寻到了道陵君的后人吗?那孩子似乎比蓟和还小两岁,他入了绝青宗,就要让蓟和担负起师兄的责任,怎可还是如此莽撞……”
鹿鸣道:“向宗主怎知,道陵君的后人入了绝青宗?”他摸了摸衣袖,“实不相瞒,那孩子倒比蓟和还要莽撞一些,入宗那天言语冲撞未能拜师,我便让他作为一个外室弟子修行了。”
向庭芜眉稍跳了跳。
鹿鸣略微疑惑地看过来:“我尚未决定将他收入门下,向宗主倒未卜先知。佩服,佩服。”
向庭芜:“……”
向庭芜冷漠道:“许久不见,鹿宗主越发会说笑了。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门内已备好了茶点,还请鹿宗主移步大殿。”
身后众人几乎闻到了空气里一触即发的火|药味,闻言连忙将鹿鸣往里面请,边走边客套寒暄,鹿鸣满脸高冷,领着蓟和漫步走进了玉简门。
“鹿宗主上一次来玉简门,似乎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向庭芜走进装饰华贵的大殿,敛身在主位上坐下,冲两边一摆手,“二位请坐。”
确实是好几年前了,准确来说应该是七年了,这七年间绝青宗与玉简门井水不犯河水,门下弟子也互不通信,绝青宗更是严禁修习水系术法,除妖奸邪各行其道,如果不是这次西关浦出现了妖祟,鹿鸣觉得他们甚至会老死不相往来。
“绝青宗除魔卫道护人间太平,玉简门专治水上邪祟,保一方水土,两方互不相通,是以不常来打扰,”鹿鸣看着外面进来一个装扮素淡容颜却十分娇美的女修走到他面前,在他桌上放下一杯茶盏,俯身时偷偷瞥了他好几眼,鹿鸣只装看不见,故作矜持地点了下头,冲向庭芜道,“若非此次西关浦一事确实蹊跷,连玉简门都对付不了,我绝情宗必不会前来打扰。”
“鹿宗主言重了,”向庭芜靠在身后的座椅中,声音懒散而平稳,“确实是这次妖祟邪恶非常,怪异非常,玉简门才前去打扰。此次事件若能彻底解决,我必登门致谢,此后必不再踏足绝青宗一步,还鹿宗主一个太平。”
“向宗主说笑了。”鹿鸣微欠了欠身。
两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眼神却直直对视,空气里似乎三言两语间又充满了某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两人语气都十分和缓,神情也是平淡,但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们脸上神经却都是略微紧绷着的,当然向庭芜坐得太远不清楚,鹿鸣却就在旁边,蓟和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俩,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悠悠啜了一口。
鹿鸣感觉到旁边炙热的视线,努力不转过头去,对向庭芜道:“不知此次妖祟到底怪异在何处,还请向宗主告知一二。”
向庭芜道:“半月前,我门下一名弟子回乡探亲,回来路过西关浦,恰巧撞上当地一少年公子向族长的女儿提亲。”
鹿鸣道:“婚嫁求亲本是喜事,何怪之有?”
向庭芜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凝重道:“喜事……只怕现在人都已经过了头七了。那小女子才十七岁,生得花容月貌,本与当地另一望族的公子定了亲,只是还没嫁过去未婚夫就死了,年纪轻轻成了寡妇。”
向庭芜叹道:“那小女子听闻未婚夫死了,伤心过度,好容易被父母劝住,便发誓不再另嫁。没想到守寡不到一年就有人来提亲,提了三次,那小女子不堪受辱,谎称回去更衣,结果半个时辰不见踪影,族长派人去寻,却发现她拿刀砍了自己左臂,走到后院池塘边,将自己溺毙在水里了。”
“……”鹿鸣皱眉沉思,问道,“为何在自尽之前要砍伤左臂?”
向庭芜道:“那提亲的公子怕族长不答应,在无人处将一个翡翠手镯套在了那小女子的手腕上,想以此来证明二人的情意。那玉镯正是被戴在了小女子的左手上。”他停了一下,“据说族长家里家规十分严苛,比海瑞大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
鹿鸣和蓟和互相对视一眼,一阵扼腕叹息。
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寻常的贞烈女子矢志守节的事,那名回家探亲的弟子也没太在意,帮忙料理了女子的身后事便回到玉简门来,第二天晚上,西关浦发来了求援信。
这第二位枉死的是个萝卜西施,丈夫在外面跑商,临走前怕妻子不安分,嘱咐她只专心卖菜,到了晚上便将门锁死。过了半年丈夫回来,见妻子如常模样,却比半年前更加光彩照人,四处翻找,只找到一个账本,上面一页写着:东边老王,萝卜十八个,西边老李,萝卜十五个,北边老张,萝卜才八个,不过粗。
丈夫想妻子遵守了约定,可心里到底有疑,晚上两人恩爱了一遍,第二天再见账本上写:唉,一个萝卜。
鹿鸣:“……”
他略微抬眼看向向庭芜,这车开得,妙。
向庭芜轻咳一声,只当没看到他的眼神,接着道:“丈夫大怒,还未来得及质问,当天早上妻子起来后突然发狂,在水边浣衣时拿着捣衣杵四处挥舞,接连几人被她砸伤,丈夫拼死拦住她,那妇人一棍劈在丈夫天灵盖上,静了几秒,直接抱着丈夫坠入水里,夫妻二人双双殒命。”
这第二件事尚未查清,接连却又发生了第三起横死祸事,同样是西关浦,一个道观中的小道士,因容貌清秀,被前去烧香问道的香客瞧中了,小道士誓死不从,香客倒也没逼他,只说晚上再来相会让他好生考虑一下,结果到了晚上,那小道士在房中修炼突然走火入魔,整个人癫狂无状,体内的水流化作冰刺穿透体外,直接爆体而亡。
这三件事都十分蹊跷且相距时间极尽,一夕之间人心惶惶,玉简门接到求援信之后便赶赴西关浦查探,没查出什么头绪,接连又发生了数起惨祸,横死之人有男有女,富贵贫穷千差万别,只有一条,所有遇害之人死因都与水有关。
鹿鸣凝眉道:“看来这妖物是故意向玉简门挑衅。”
向庭芜道:“起先我也是这么认为,能在我们眼皮底下夺去这么多人的性命,可见邪祟道行不低,不排除堕魔的可能性,我门下有一女弟子,最擅长对付此等妖邪之物,她带着人在西关浦所有河道溪流乃至泉眼井边都设置了阵法,只等那妖祟出现便将它收服,但是……”
但是,那妖物来无影去无踪,众人能感受到浓烈的妖气,阵法却丝毫不见动静,手上的妖邪盘也是疯狂转动,但就是不见半点妖物踪迹,寻着妖气过去仍是一条长长的河流,那女弟子甚至跳到河里劈开水流,仍是一无所获。
众人遇上了瓶颈,却又不敢懈怠,全体守在西关浦,天没亮又发生了第七起惨案。
这回是门内一个小弟子,没什么特别之处,修为也平平,但是为人很热情,这回跟着出谷算是一次历练,晚上轮流守夜时,他看师姐熬了这么天太过劳累,好心提醒她去睡一会儿,女弟子不肯,小弟子便强行将她抱离,结果女弟子刚寐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听见一阵凄厉的尖叫声响起,赶忙冲出去,才发现是那替自己的小弟子出事了。
他双眼血红,眼眶里不断流出血泪,神态狰狞又痛苦,手上灵流乱飞,杀伤力极强,所碰之处尽皆炸出深深的沟壑,没有人能近他的身,他自己疯癫发狂了一会儿,自动走到河边,头朝下栽进去,不一会儿就没气了。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看到妖物的踪影,这回连气息也没察觉到,小师弟看起来就像是自己突然发疯了结了自己。
向庭芜深深皱眉道:“此妖物实为怪异,玉简门一无所获,西关浦又愁云惨雾,为免再有人遇害,不得不请绝青宗出手相助。”
鹿鸣没说话,他转头看了蓟和一眼,蓟和冲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那几个惨遭横祸的受害人除了死因都和水有关之外,还有一点共通之处——不论他们是不是自愿,但都和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