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123(2 / 2)

岑殊:“不许用手抓。”

雪稚羽看着盘子上摆着的筷箸,面上露出一种疑惑混杂惊悚的表情。

在看过岑殊做的示范后,便只剩下惊悚了。

人族恐怖如斯,为了向别族炫耀他们灵活的手指,竟想得出这种多此一举的行为!

岑殊掂着筷子夹了夹:“?”

雪稚羽艰难将筷子握了起来,拇指使劲一搓,勉强将竹筷搓出个叉。

岑殊鼓励他:“嗯,继续。”

于是他们继续了三个时辰,从白天练到日头隐没雪山顶,雪稚羽一口肉都没吃上。

他摔下筷子“嗷”地一声扑向门口:“我不做人了!”

然而还没扑出多远,雪稚羽忽地脚下一空,人又倒飞了回去。

他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正面扑进岑殊怀里,手臂压在那人胸口,对上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

少年人心口怦怦乱跳,勉力压下面颊上浮起的热意。

岑殊双手架着他:“为何?”

他缓过神来,将脑袋撞进对面人胸膛撒泼道:“学不会!当人太难了嘛!”

岑殊目光复杂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似乎做出什么决定一般,慢慢将雪稚羽抱上膝盖。

他手臂环过少年人的背脊,把筷子仔细放进雪稚羽手里,又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我教你。”

岑殊的修长的手指包裹他的手,指腹扣着他的指背,胸口亦贴着他的背脊。

他在身后人看不见的角度轻轻抿了下唇,压不住的红晕从双颊蔓上耳尖。

好在岑殊的注意力并未在他脸上,只是握着他的手夹了一块肉递至他嘴边。

雪稚羽张口就咬,吃得狼吞虎咽。

岑殊把三块都这么夹给他,问:“这回学会了吗?”

“这样就会。”他舔了舔嘴唇。

接着就是教育。

岑殊找来识字用的各种启蒙书册,垒得有人那么高,每日便是读书识字。

以前收小徒弟的时候岑殊目的不纯,几乎未尽什么师父的义务。

如今重来一遭,倒是连本带利地都补上了。

大抵是这世间再磋磨人不过的事情,都敌不过“学习”二字。

雪稚羽学了两日便受不了了,奋起反抗道:“爹爹说过,我长大后是要做主人的脚力的。”

言外之意就是,当个脚力而已,豹似乎也并不用学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吧?

“你这样,要怎么做我的脚力?”岑殊从头到脚打量他一遍,凉凉道,“怎么骑?”

雪稚羽被他噎得说不出话,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憋出一句:“总能变回去的嘛。”

岑殊不为所动:“那便变回去再说。”

辩又辩不过,逃又逃不走,雪稚羽索性连人都不闹了,日日都是一副蔫蔫的样子。

岑殊看在眼里,某天忽然为他寻来一摞话本。

识了字的兽修很快就感受到小说的乐趣,倒没有前几日那么蔫了。

接着岑殊又给了他一个小布袋,说凡是话本中有的东西,雪稚羽不知道那是什么,都可以从布袋里找到。

于是雪稚羽的兴趣就更大了。

这当然不是什么真的百宝囊,不过是同岑殊自己的袖里乾坤相通着,话本他大概筛选过,里面能出现的东西左右不过百十种,他早先便准备好,雪稚羽要什么他便放进去什么就是了。

若有什么遗漏的,他到时也可以再去寻。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所以雪稚羽的“躬行”便是抱着话本没日没夜地看,不遇到生僻的字眼,一般也不去打扰岑殊。

两人一个坐床边,一个倚床里,谁也不碍着谁。

翻手星河早早便不再演算了,但既然都拿出来那么久,岑殊索性也没将它收起来,只是凝出黑白子,自己和自己下棋打发时间。

他也不是真的想下棋,听着身后人翻书的声音,转身时带动床板的颤动,往往一盘棋就是一整天。

在某个与以往无异的日子里,岑殊目光落在棋盘上,思维早已不知飘去了哪里。

忽然间,葱白的指尖滚着夜明珠撞进了岑殊的视线。

“这是什么?”

雪稚羽不知何时已趴在小几边,将那颗由万万碎粒重新凝成的夜明珠拨来拨去。

珠内细碎的裂痕在滚动间此明彼俺,在桌面上映出如星河般细碎的光。

岑殊将它拢回袖里:“没什么。”

少年人没有追问,只是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天晚上细雪靡靡,打在斜支的窗棂上一片“沙沙”的响。

雪稚羽捧出一套陶制器具来,拉着岑殊坐在檐下,说是要学话本里给主人煮雪烹茶。

岑殊端起茶盏嗅了一下,抬起眼睛:“这不是茶。”

“因为茶很难喝嘛!”少年人神色间一派自然,“别人家也会煮酒的。”

岑殊不置可否,让他喝便喝了。

酒液汇成一线划过喉管,先是一道沁凉,紧接着便从舌根一路烧到了胃底,整个人瞬间烫了起来。

岑殊被辣得微微颦了一下眉。

给雪稚羽的布袋里确实也准备了酒,只是岑殊当时并没有去尝,竟没想到有那么烈。

其实酒劲这种东西,灵力随便一激便能化掉。

但此时岑殊听着小火炉咕噜咕噜滚水的细响,看着面前絮絮而下的雪片,气氛闲适间,他忽然便觉得对此时此刻的自己来说微醺亦是难得,解酒未免不美,于是佐着面前的良辰美景,又喝了身边人奉来的一杯。

于是两人坐在檐下,你一杯我一杯,你一杯接着还是你一杯,雪稚羽喂了人一整壶,撑着下巴小声叫他:“主人,主人?你醉了吗?”

岑殊沉默了很久,后才缓慢地转头,涣散的目光落在旁边人的脸上:“……小羽?”

“主人在叫我吗?”雪稚羽一派天真地问道,“我时常觉得你在看我,但又好像不是。”

岑殊不答话,只是愣愣地望着他又叫了一声:“小羽。”

雪稚羽蹭去岑殊身边,仰头向他凑近。

“主人好像不开心。”

少年人缓慢地说道,话语间呼出缠绵醉人的酒气。

他的眼瞳在这无边夜色中呈一种幽邃的暗蓝色,直勾勾盯着岑殊:“我在话本子上看到人家说,取悦帝王有一种方法,叫做自荐枕席。”

岑殊抬手扣着他的肩膀,微弱地清醒了一瞬:“……话本里没有这句。”

雪稚羽无所谓地“哦”了一声,冲他张开双手:“要你抱我。”

这熟悉的语调让岑殊重新恍惚起来,他似是被蛊惑般向对方敞开怀抱,将他抱了起来。

长尾巴无声无息地缠上岑殊的腰,少年人同以前一样坐在他的手臂上,捧起他的脸垂首落下一个吻。

轻柔的触感被酒精麻痹了大半,岑殊几乎没反应过来:“梦吗……?”

对方笑嘻嘻道:“哎呀,喝傻啦。”

岑殊:“……?”

“快走啦,去床上。”他顺手捏了捏岑殊的脸,“我要冷死了。”

话音落地的瞬间便天旋地转,两人跌进床榻里。

岑殊滚烫地压着他,细碎的呼唤声迫不及待地埋进他侧颈:“小羽……小羽……”

“是呀是呀,别念了。”

烈酒像是一把钥匙,将岑殊长久以来压抑着的心打了开来。

“师父很想你……”他难过地说。

“唔。”对方沉默了。

如果要回答“我也想你”,那多少有点违背良心。

因为对于岑殊来说,他是寻觅了小徒弟良久,但对于后者来说,自己好像只是睡了漫长的一觉,再醒来时,两人就又见面了。

于是他只能摸一摸那人的头发。

岑殊似乎并未思考这反应所代表的意义,只是像每个失意买醉的人一样,混沌着继续道:“师父喜欢你……”

他艰涩道:“师父爱你……”

岑殊一生两辈子都克己复礼,似乎从未剖出过这么滚烫炙热的心肝。

薛羽在这赤诚的爱意泼洒中猛地呼吸一窒,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忽觉得颈侧一湿。

他揽着岑殊的背惊诧道:“师父你……是哭了吗?”

岑殊亦有一瞬的僵硬,好似在这久违的称呼中蓦然清醒。

酒气被逼散大半,他从薛羽上方撑起身,眉头紧皱着问道:“……你叫我什么?”

窗棂下投进的阑珊的雪光,从墨发千丝万条的垂落缝隙间钻进来。

于这微弱的亮意中,薛羽看见上首的人脸颊上晶莹的泪痕。

哇!

他心想,漂亮老婆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样子也好漂亮哦!

岑殊俨然完全明白了。

可不知是刚刚心神动荡太过,亦或是此时景象依旧恍然如梦,岑殊发觉自己内心竟十分平静。

“什么时候醒的?”他听见自己问。

薛羽忽然来了兴致:“你猜?”

对方没答话,只是撑在他上方,久久地看着他。

岑殊本就漆黑的虹膜在夜色中宛然与瞳孔完全一色,看起来愈发深沉幽邃。

直到薛羽以为刚刚这人清醒的样子只是昙花一现,他根本还是醉得稀里糊涂,却见岑殊忽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轻、很浅,像三月时拂过新柳的微风,吹开了薄冰,吹皱了春水。

亦吹乱了别人的心。

“小骗子。”

他牵着唇角,眼底一片柔软的湿意。

薛羽痴痴看了他半天,好容易才找回声音:“谁……谁让你当时就是这么骗我的!”

“还骗了那么久……”他理直气壮道,“我骗回来一次,咱俩就算扯平了!”

“好。”

岑殊像是怕他反悔般很快答道。

薛羽见他答得那么轻易,又讨价还价道:“不不,当年你在鸿武宫那样、那样戏弄我,之前还趁我睡着时偷亲,怎么说还是我比较吃亏,你要再还回来。”

岑殊定定看着他:“好。”

薛羽滚了滚喉咙支吾道:“唔唔,那我们——”

他话音未落,却见头顶的岑殊忽然跌了下来,砸在他身侧的床榻上。

长而卷翘的羽睫掩住眼睛。

岑殊早已是强弩之末,从十沙雪域离开的那一日起便一直绷紧的神经陡然松懈,这人竟然直接睡了过去。

这回换做薛羽:“……”

距离十沙雪域地宫之变已过了许久的时日,世间的气息基本趋近稳定。

极北之地的雪山山头虽说晚了一步,却也避免不了被混沌气蔓延。

颜方毓攀了上万阶白玉阶一路蜿蜒至山顶,进门时已是气喘吁吁,落座后话未开口,先干了三大碗茶水。

“这山门可算是开了,我说你们闭山那么久,不会就这样一直在床帏厮混吧!?”颜方毓看着床榻上的情态,把茶杯往矮几上一砸,上气不接下气道。

这边岑殊先是一顿,复又有些无奈。

自己根本就是当局者迷了,只顾眼前事,却没发现以往的记忆其实早已不再陷落,而如果他更早一些放山脚下徘徊的颜方毓上来,可能早就发现了那小骗子的端倪。

薛羽是晚上不想睡,早上不想起,此时更是半点不见外地伏在岑殊腿上打盹儿,肩上搭着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外衣。

闻言,他从矮几上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对面形容十分狼狈的颜方毓好笑道:“师兄你缺氧啊?”

颜方毓:“什么意思?”

薛羽愣了一下,有些迷茫地说:“我也不知道。这个词好像忽然就从脑子里冒出来了。”

颜方毓没好气道:“你就糊弄我吧!”

“不是,”薛羽摇了摇头,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我好像……好像并不是此间之人。”

岑殊捏着茶盏的手指无意识地紧了一下。

薛羽浑然不觉继续道:“来这儿好像就是为了——”

颜方毓很有眼色地打断他:“哎呀,不管是此间还是彼间,你是师尊用了万万功德栓回来的宝贝,决不能再跑了。”

薛羽偷偷觑了一眼岑殊,无辜道:“其实旁的我也不记得什么了。”

薛羽直到最后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未来的人,还是像最开始猜测的那样,是有祂构建了自己的记忆。

而当他第三次重生时,脑袋中关于前世的记忆已经完全褪色消逝,是万万人的功德金线将他拴在了这里,与不知存不存在的未来失去了全部联系。

也许那些文明和生命,在他的一散中永远被时间长河所吞没,但亦有更多更多的生命因此而得到延续。

薛羽想着,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三维碳基生物,那种拯救银河系的事情,还是让高维生物去烦恼吧。

“哎,这就对了。”颜方毓摇开扇子,“我此番来是有正事要说的,被你一打岔差点给忘了。”

原来在两人没参与的这段时间里,魔族的居住地已重新规划完毕。

此时的修真界与千百年前截然不同,千年前的灵气蕴养,再加上全民修仙的推行,致使人类整体寿命有了非一般的突破。

专注修仙的仙府,和资质不佳便转去进学的学府已成了分庭抗礼的姿态,人们亦知人言可畏,拳头早不比笔杆子硬气多少。

于是处于弱势的魔族率先被学府庇入麾下,那些蠢蠢欲动想夺取“炉鼎”的世家仙门也只好偃旗息鼓。

然而人魔两族本就是相促相生的关系,魔族聚集的附近必有人族扎堆,浊气鼎盛的地方才有魔族迁去。

也许千百年之后,大家终于能和谐相处的时候,两族亦会如天上的繁星那般遍布整片大陆。

生生不息。

颜方毓的气息渐渐远去。

薛羽头顶的耳朵动了一下,转头问道:“啊,师父你怎么又把山门关上了。”

岑殊眸色幽深地望向他,声音低沉:“之前有人说过,咱们还没有算账。”

薛羽拖长音“哦——”了一声,笑嘻嘻道:“师兄说的,床帏厮混嘛。”

说罢,他支起胳膊,学着祸世妖姬的样子gay里gay气地倚进岑殊怀里,指尖在他胸口画圈圈:“我才刚化出人形呢。”

刚化出的人形似乎还带着豹崽的某些特性,勾着人时似乎连骨头都是软的。

岑殊喉结略略滚动一下,垂下眼睫看他:“所以?”

“所以主人千万不要怜惜我这朵娇花啊——”他故意用之前那种粘连软糯的语调说道。

岑殊一顿,随即又气又无奈。

他气小骗子忍心骗他这么久,又无奈自己竟这么久都没有发现。

但情人间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能用一种东西来讨。

岑殊是看得见吃不着,薛羽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抬起头要去亲人,却忽地天地翻转,被人按在床上。

“啊啊啊!”薛羽忽然大喊,“你压着我尾巴了!”

岑殊抬了下膝盖,一道白影“刷”地抬起来被薛羽抱在怀里。

他瞪着人气势汹汹地警告:“先说好,算账可以啊——但是我的尾巴,和头顶的耳朵不能摸!”

“都怪你当时给我喝血结果害得我提前化形,现在想消都消不掉,”他理直气壮地埋怨道,“命门知不知道,很脆弱的嗷!”

岑殊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一把将薛羽掀翻在床,握住尾巴梢故意逆着毛捋了过去。

薛羽短促的尖叫声埋进枕头里。

那是一种很难用人类感官所形容的感觉,他的声音很快变了调。

岑殊把蓦然软下来的长尾巴绕在自己手腕上,抓住尾根将身下的少年人拽向自己。

啊,他真是苦尾巴久矣。

…………

……

昨夜的细雪已停,雪化的枝头露出点点绿意。

窗子内外春色都正好,他们的修真界还有悠长的寿命,而岑殊亦有漫长的时间,可以仔仔细细地罚他。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虽然各方面都没有写到位的,但毕竟母不嫌子丑【落泪。

接下来就是番外了,我会在目录写清类型,大家看需买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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