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容自我感觉还是很良好的。
林愫胸中怒火却也不觉熊熊燃烧,冷笑一声,拼命压下自己狂怒样子,免得师容露出一副你果真如此的神色。
“那就多谢仙使称赞,称赞我如今尚没有做出什么害人害己的事。不过我说过了,我过得很好,谢谢。仙使还是不要给我过多的关怀,不然妙真人岂不是伤心?”
林愫冷笑两三声。
“对了,当初我青叶洞府,有一杂役,躺在雪地里装死,被我拉扯回去。不过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恩德,仙使当日并无性命之危,不过是放逐自己思考一下人生,怀念一下妙真人。可不要再报答了,真受不起的。”
说罢林愫掠走,干脆利落。
反倒师容略沉吟,心思难安。以前他没细细去想,如今林愫提醒,他忽而觉得自己确实不周到。
他从来没觉得林愫对自己有什么恩德,毕竟那时,他并无性命之危。彼时自己人在雪地之中,无非怀念和妙真人的初遇。那时自己年岁尚幼,冻于雪地之中,是一双温暖的手,轻轻的将自己从雪地里面拉出来。入目则是妙真人温柔美丽的脸庞,那张面颊,就深深烙印在师容心底,视若珍宝。
后来妙真人失踪,他躺在雪地里装死,这一次是林愫将他挖出来。同款场景,入目又是一张极相似的容貌,他当即就痴了,恍惚间不知是真是幻,自然也舍不得离开。
林愫待自己虽无真正救命之恩,可林愫那时候并不知道。她和谢灵君一样,是出于好心,出手挖人救命,其心也是一样的。
以前未及细思,如今师容心下忽而微有愧疚。
离开了天意城,林愫暗暗磨了一阵牙,好一阵子的恼怒。
其实如今她并不喜欢来小世界做任务,这些任务,对于元界修士而言,颇为无趣。上次谢滢,倒是个惊喜,她难得出手帮衬。
冷川和冷昭相争,她并没帮谁的意思在。倒是沈乔,却不知意欲何为?
林愫微生好奇,忽而发觉,其实她可以替沈乔算一算命。
想当初,林愫得问卦术,其实这种技能颇为鸡肋,一则不能算自己世界的相关种种,二者不能牵涉小世界主角。
不过沈乔并非主角。
所谓问卦,其实是修士在任务中向轮回盘进行咨询。
轮回盘冷漠无情,又包罗万象,掌握这个小世界所有事情,瞒不过那一双无情之眼。连一片树叶从书上落下来,都在轮回盘记录之中。
也因如此,轮回盘故而亦是能根据自己已知,测算未来之事。比如一枚树叶落下之时,得知当时风吹动方向,树叶本身的重量,以及种种其他因素,便能测算出树叶落在的大概位置。
而轮回盘经过种种因素分析测算,亦能猜估未来之可能。
林愫轻轻的掏出一枚小小的玉袋,里面细细的砂子宛如活物一般,轻盈的流淌而出,铺在盘上。旋即林愫摘了一根树枝,手指轻轻一晃,上面翠色绿叶皆掉落,去了分枝,也只是光秃秃的一根。
林愫以树枝轻轻敲沙盘三下,旋即松开了手。
那树枝并无扶持之物,便已然竖直在了沙上,宛如有了生命力一样。
林愫开口:“沈乔,吉或凶。”
但凡问卦,开场皆是如此,以被问人的名字,问吉和凶。
然后,树枝当着林愫的面,简单直白,画了个叉叉,看得林愫面色一黑。
如果沈乔以后有些福气,问卦树枝就会打个勾勾。
如此看来,沈乔终究是没福的人。
问卦颇考验能耐,问的问题要简易,不带名字问题不要超过五个字,否则轮回盘会拒绝回答。每次问答,不能超过三次,以免干扰秩序。
林愫思之,开口问第二个:“寿岁。”
若预测之事,超过轮回盘测算范围,那么木棍就会轻点三下,示意回答无能。倘若轮回盘表示预估无能,说明近期内,沈乔身边并无隐匿未知的重大危险,那也是对林愫一种解答。
可惜树枝并未轻点沙盘,而是在沙盘之上,写了三道。
说明沈乔寿元将近,只有三年性命。
人生生老病死,本是常态,林愫倒也并未因此露出什么异色。
如今她自然只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因何而死?”
那树枝写了一字,接着啪嗒一声,就倒落在地。
林愫定睛一看,上面写了个病字。
不是仇,也不是情,更非恨,而是一个病字。
三问已毕,林愫怕也是有一段日子不能问卦,却也将白沙收回囊袋之中。
人生情仇可解,若然沈乔因此被测死,只要改变心境,那么一下次轮回盘的测算结果就会不一样。
可病就不一样了,那自然也是无能再改。
修士之躯,自然比凡人强悍许多,可也终究是人,也有寿元将近的时候。修士可保持青春,甚至活到千岁,却终究不是不死之躯,不能与天地同寿。别说小世界,就是元界大修,修为再如何精深,终究也有躯如泥土的一天。
此等命数,人力不可改。
林愫心中思索,不觉随上沈乔,双瞳颜色忽而一变。
剑诀蕴于眼中,便能开启眼部神通,使得一双眼敏锐百倍千倍,能观察入微。
一瞬间沈乔气脉血肉,在林愫眼里,却也是清清楚楚。
如今沈乔身躯还算健康,却已然是病损于内,精元已损,会渐浮于表。轮回盘知晓沈乔身躯有损,并根据沈乔身体状况,保守估计她还能活上三载。
沈乔无此慧眼神通,瞧不见自身伤损。不过至多半年,想来她渐渐也能察觉到自己身躯异处,乃至于因病陨身。
就连林愫这个元界修士,也禁不住感慨,沈乔还真是倒霉啊。
也是,这位沈掌门,终究是个没福气的人。
她虽然没有宗主夫人容莺的出身和美貌,却本可过得不差,沈乔本也有青梅竹马的师兄,结为道侣,生下一子,可教导成才。虽然,不过是在碧霞派这样子的小门派折腾,可也能靠自己勤奋和努力,过得幸福而满足。
偏生,却撞见了这个小世界几百年一次的兽潮,还倒霉撞见了那位宗主夫人。
只怕这病根,也源于多年的辛苦操持,到头来却一场空,所有心血给了别人的儿子,到手废物一个。
如今,沈乔也活不了多久了。
所以人生幸福与否,其实不在于这个人自己个儿是否努力,得看命,看老天爷给没给你福气。
要是沈乔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一定会这么想吧。
林愫想,好在,她并不知道。
这般想着,林愫已然回到枯木山的慈圣母庙中了。
踏入神身空间,此处犹自绿草如茵,风景秀美,没见半片雪花。
眼见没半分寒意,林愫自然也是自动判断,冰棺没有再继续作妖。
然而踏入庙内庙中时候,林愫脸刷的一沉,很是无语。
冰棺上那些咒文已然消失,仿佛是对林愫的无情嘲讽。不止如此,冰棺之上不知何时,竟然冉冉开发了一朵小白莲,楚楚可怜那种。
这莲花自然也是很不寻常,花朵洁白,根系却如墨一般漆黑,一缕缕的扎入了冰棺之中,根深蒂固。
林愫看着这朵儿莫名出现的小白花,很是无语。
白莲花轻轻抖动一下花瓣,仿佛沐浴着清风,展示它的清纯和无辜。林愫已然眼中光芒一闪,指尖轻轻拂过了手腕上的镯子。
此刻空间之中已然充斥了战斗的氛围,两者开撕一触即发。
不过这时,沈乔也到了慈圣母庙中,容色微白,不过眼底渐渐升起了一股子的坚决之色。
“妖神在上,信女愿意应允,以一身血肉,身躯魂魄供奉,只愿换取心愿得偿。”
林愫感慨:沈掌门到底还是黑了。
她瞪了那朵白莲花,找你的!
不过接下来一幕,让林愫目瞪口呆。只见那白莲花任性变回一朵花苞,头轻轻的垂到一边,一副不关我的事模样。
令人发指!
沈乔下定决心,如此决绝,一派坚定之意。未曾想,好半天,竟然没得什么回应。
沈乔抬头,迟疑:“嗯,不知,在吗?”
林愫只得硬起头皮,自己开口:“汝所求为何?”
她对沈乔有些惋惜之情,心忖既然如此,不如敲打几句,让沈乔想开回去好好养病,过完剩下三年。
沈乔所求为何?是求容莺早死,还是冷昭早死?
每个人都可变黑,只要这个人,品尝过嫉妒滋味。
有些事,若未轮到自己身上,便实不必做出高高在上的模样。
慈圣母像又生异动,颇具威仪,高不可攀。
一股威压传来,使得沈乔再次感受到,仿佛被人窥测威压的可怖感受,内心不觉生出几分恍惚。
一时间,那慈圣母像仿若无限之放大,压制于心,使得沈乔不敢去瞧。
林愫在神身空间之中负手而立,足尖轻点,释放威压。
“求运势?财帛?或者是,人命?”
“以命抵之,却只能求一桩。”
威压如潮,沈乔嗓音却温和如水:“只求,我儿冷川,得脱迷障,放下旧日种种,一生平安喜乐。”
“若遂此愿,信女愿舍性命魂魄。”
可怜天下慈母心,沈乔所求竟是这个?
林愫微微一默。
林愫张口:“何谓一生平安喜乐。”
沈乔答:“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三餐安乐,心无怨恨,行无差错。”
她想,若然如此,自己此生,也是足矣。
凝月宗初见,冷川见都不见她一眼,径自去和容莺撒娇。
再见时,冷川一身污秽,摔于泥中,名声尽毁掉。
她将亲儿从泥里面拉出来,灯火下,她甚至不敢多瞧冷川一眼。这实因她,接受不了这样子的儿子,陌生又卑劣。这个孩子,带给母亲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听他日日辱骂冷昭,别说碧霞宗弟子避之不及,就是沈乔自己,也有一种铺天盖地的无力的绝望。
想到此处,她鼻子一酸。
冷川偶尔也骂她,骂沈乔不过是更想要冷昭这个乖儿子,嫌弃自己。
当初不肯帮衬自己,如今也嫌恶自己。
碧霞宗弟子嚼舌根,说掌门再挑个孩子养都比这个强。
无可救药,一滩烂泥!
“其实我也想过,那孩子可当真无可救药,师兄在天有灵,可容我弃了他不要?多载光阴分离,仔细想想,我何尝了解过他?我前去天意城,川儿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想要知道。”
“他风评不佳,行事傲慢,举止无礼,不过纵然说他不好,这其中到底也并没有什么恶毒行径。哈,他以前毕竟是凝月宗少主,何许算计害人,已然应有尽有。说到底,他不过是宠坏了的孩子。”
冷枯尘在这个小世界有滔天权势,而容莺又是温和纵容性情,故而以前的少宗主,骄纵却不至于恶毒。
甚至她还见过以前侍奉冷川小厮,套路人家取得信任后,问冷川从前私底下可得罪什么人,她好加以提防,毕竟如今冷川落魄了。
没有,真没有。
那就好,若然冷川以前得意时,当真行不堪之事,鱼肉旁人,便是沈乔也不会原谅。
并不是每个人,都配原谅。沈乔执掌门位,行事一向果敢。
“当然后来,他害昭儿,是真的。”
那小厮张口便说,只怕冷昭才会放不过冷川。还有,一切均是冷昭算计,故意勾搭乐娇,引诱冷川嫉恨犯错云云。
沈乔想,这些都是借口罢了。如果,冷川能守住底线,不动邪心,什么算计都没有用。只要冷川动了害人之心,那错的也只有一个,就只是冷川而已。
“好在昭儿无恙,而小川,他毕竟也付出了代价,受了罚。既是如此,其实他也可以,重新做人的。只不过——”
只不过如今冷川那副模样,谁又能信,他能重新做人?
面目可憎,刻毒失智,眼中满满怨毒。
那副模样,真让一个母亲心碎,也让一个母亲绝望啊。
也许正因为如此,沈乔才会寄往于这邪神,她的眼中隐隐闪烁了泪光,闪烁着坚决。
林愫问:“便以命抵之?”
沈乔点头:“以命抵之。”
“绝不后悔?”
“不悔。”
“为何不悔?”
“因为,因为这原是我之过错。他尚自年幼时候,是我的疏忽,方才让他离开了我。使得我自己,没有办法照顾教导。”
“那便,如你所愿意。”
庙中,慈圣母像传出仙音在沈乔耳边回荡,使得她面染喜色,蓦然认命闭上双眸,任由泪水簌簌而下。
“三载之后,便如约取命。汝回家之后,冷川必受教化。”
林愫瞧着沈乔透出惊喜之色,行礼之后离去。
她踏出了神身空间,坐在庙外的月桂树枝上,目送沈乔的背影,任由桂花香,染上了她的衣。
其实这世间,没哪一位修士,能改变一个人性情,邪诡禁术也不过是让人魂魄不全。能改变一颗心,改变冷川如今怨毒的心,能够做到的,本来就只有沈乔自己。
不是旁人,不是林愫,也不是尹风华冰棺,更不是别的强大力量,而是沈乔自己。
送冷川权势容易,改其心却难。
那般怨毒不甘若有一人可解,大约也只有沈乔这个生母了,因为沈乔有着宁可牺牲自己的心。
林愫想,沈乔不过是缺乏自信罢了。她之所以缺乏自信,也许源于多年母子未见的陌生,源于比不上容莺的自卑,伤情自己只是个小门派的掌门,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
而林愫,也不过是将这份自信给了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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