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他那时候回来,于我而言,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眼眶忍不住又隐隐发红地陆拾遗拿出一块手绢轻轻擦拭了眼角,嘤嘤啜泣。
“我们女儿家这一生,又能披上几次嫁衣,经历几回洞房花烛夜呢?”
“小……小姐……这大喜的日子,您、您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碧青瞠目结舌的看着她家口无遮拦的小姐。“您和姑爷定然会长长久久、白头偕老的!”
“可他那样子就不像是个会跟我长长久久、白头偕老的!”陆拾遗继续揩拭着如同泉涌一样的泪珠儿,哀哀哭泣,“他就算再忙,他也该掀了盖头,和我喝了合卺酒再走呀!现在算什么?二丫,你说现在算什么?”
“小姐……”碧青心疼地看着陆拾遗,很想要宽慰她两句,却笨嘴拙舌的好半天都说不出什么值得称道的话来,最后,她只能看着外面的天色,呐呐提醒道:“您可别再哭了,再过不久,天光就要大亮了,您还得去前院给老爷和夫人敬茶呢。”
“敬茶?我一个人敬得什么茶?!他贺昌杰这是欺我没了娘家人,存了心的要羞辱我呀!”陆拾遗像是被碧青这句话彻底刺痛了自尊心,直接拿帕子蒙了自己的脸,嚎啕大哭起来。
“小姐……小姐……”碧青被陆拾遗哭得整个人都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与此同时,她也对那只见过一面的姑爷产生了深深的怨怼之情。
是呀,你就算再不喜欢我们家小姐,也不能这样糟践她呀。
怎么说,她都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就这么孤零零的把她一个人仍在家里,连盖头都没掀,连合卺酒都没喝的就这么甩手走人了……
你、你这不是把她往绝路上逼嘛?!
碧青不是那等温室里的花朵,自然知晓人言可畏的道理。
被自家小姐这么把窗户纸一捅破的她自己都有些不敢想象自家小姐待会儿到了前厅,将会面临着怎样的苛责和羞辱。
碧青觉得,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对自家小姐说上一句:“要不然我们就不去了吧。”
可是她知道不行。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如果她真的这样跟她家小姐说了,那才是真的害了她!
值得庆幸的是,她家小姐在狠狠哭泣了一通后,也像是彻底想通了一般,重新让她帮着梳妆打扮起来。
“虽然我知道我到前面去肯定讨不了什么好,可是我不能不去,”陆拾遗望着镜子里的绝色美人,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用自己她自己和碧青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我是二甲进士陆德正的女儿,我不能给他丢人。”
“小姐您能够这样想就好了!”碧青用充满欣喜的声音说道。
在碧青的帮忙下,陆拾遗很快打理好了自己,然后让碧青捧上原主精心为原主公婆还有小姑子小叔子准备的各色礼物,缓缓朝着前院走去。
而此刻的前院,也已经接踵摩肩地站满了贺家的亲朋好友。
前世的原主在看到这么多人的时候,惊慌失措的就跟只被狼群盯了个正着的兔子一样,怕得浑身都止不住的打起了哆嗦。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谁让原主的父亲是个一本正经的假道学,对这唯一的女儿要求简直到了苛刻至极的地步。
原主打从落地,除了亲友以外,就没见过外人。
等她长到七岁,更是被陆德正直接关进了绣楼,再不见外人。
是以,在看到这么多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时,大脑一片空白的她除了知道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奉上,以及自作聪明的把陪嫁丫鬟的卖身契献上以后,竟是什么都不会的就这么傻站在那里不动了。
最后,还是一位贺家的表姑见她可怜,又恰巧做了她和贺昌杰的全福人,主动拉了她一把,又塞了盏茶给她,她才懵懵懂懂、稀里糊涂的给本来就对她十分不喜又极好面子的公婆要多仓促就有多仓促的敬了茶。
因为原主的悲剧就是从这一天拉开帷幕的缘故,原主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可谓是记忆犹新,等到敬茶过后,更是没少差遣碧青去打探这些人的来历,连带着陆拾遗也对这前厅里的人有了极为详细的了解。
默默回想着原主今日所经历的一切,陆拾遗在众目睽睽之下,螓首微垂,面颊染晕地抬脚朝着贺老爷和贺夫人缓缓走了过去。
真真是,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贺家的亲朋好友早就听说陆进士的女儿容貌十分出色,但是在没有看到之前,他们都以为是以讹传讹,因为不论是陆进士还是陆夫人的容貌都算不上多么出色。
但是,在看了眼前这柳眉杏眼桃花面,楚腰纤细掌中轻的绝代佳人以后,大家不得不承认,传闻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一些见了美人就走不动道儿的贺家男人在见了陆拾遗的容貌后,不由得在心里暗搓搓的扎起来贺昌杰的小人,边扎还边幸灾乐祸的想着,如果贺昌杰知道他的新婚妻子居然漂亮到如斯地步,恐怕早已悔不当初的在府城捶胸顿足了,哪里还沉得下心读书科考。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这些心怀龌龊的贺家男人们,就连贺家的女人们望向陆拾遗的眼神也分明带着几分厌恶和鄙薄的意思。在她们看来,像陆拾遗这种妩媚到骨子里的女人,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良家女,正所谓,娶妻娶贤,贺昌杰这辈子怕是要被这桩指腹为婚的娃娃亲给毁了。
外人都对陆拾遗的评价负面至此,更遑论才做了公婆的贺老爷夫妇呢。
眼看着陆拾遗婀娜多姿朝着他们走过来的时候,他们的眼前止不住的就是一黑,心里更是嘀咕:怎么就娶了一只狐狸精归家?!
只怕以后,他们这个家很快就要为这个女人的到来而闹得鸡犬不宁了!
贺夫人心乱如麻的脑补着儿子沉迷于狐狸精的美色之中不可自拔,连读书举业都丢到了一边的可怕场景,险些没失态的当场对着陆拾遗爆喝出一声:“你这狐狸精,从哪里来的,就滚回哪里去,我们贺家容不下像你这样妖妖娆娆、鬼鬼叨叨的儿媳妇!”
好在,她理智尚存。
还记得周遭有一堆的亲朋在一旁观礼。
因此,硬生生地咬着牙,逼迫自己对眼前这貌美如花的女人露出了一个象征着示好的微笑,眼神却隐晦的暗示了那已经端了茶盏过来的中年仆妇一把。
杏目桃腮的陆拾遗在见了贺夫人的笑容后,脸上也忍不住回了个有些激动又有些受宠若惊的微笑。
她眉眼弯弯地来到贺老爷夫妇面前盈盈敛衽拜下,然后左手自然而然地以一副天经地义的从容姿态朝着旁边就是一探。
那原本接了自家夫人暗示,手上动作就条件反射有所踌躇的中年仆妇一见陆拾遗这往后微微抬手的动作,也不知道哪个筋搭错,居然要多殷勤就有多殷勤地捧了托盘奉了过去。
陆拾遗一派大方自然地从中年仆妇捧着的托盘里拿过一盏清茶,双手捧着递到贺老爷面前,声音清脆婉转地有若大珠小珠落玉盘似地对贺老爷说了句:“还请公爹喝茶!”
因为陆拾遗过于出色的容貌,已经对她存了几分偏见的贺老爷在听了她这一声后,下意识地皱着眉头朝着她那张芙蓉玉面望去,不想,却瞧见了一双充满孺慕和欢喜的眼眸。
那双眸子……就如同他女儿平日里看他的一样,充满着对父亲的崇敬和仰慕。
这样的儿媳妇让贺老爷本来伸得有些缓慢迟疑的手,不由自主地就快上了几分,脸上也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温和的微笑。
一直都在冷眼看着他们互动贺夫人一见此情形,眸光克制不住的就是一利!
心里也在暗道:这狐狸精好生厉害,连平日里向来对女色不上心的老爷居然也……
难道他忘了这个给他敬茶的狐狸精是他的儿媳妇吗?
还是说,他也想要学临街那临老入花丛的老龌蹉一样,尝一把扒灰的滋味?!
这样一想的贺夫人望向陆拾遗的眼神都不自觉带上了些许凶光。
而陆拾遗却浑然未觉一般,在欢天喜地的看着贺老爷喝了茶,又给了红封以后,就喜气盈腮地略转身形,朝着贺夫人盈盈行了一礼,同样笑靥如花地说了句:“婆母请喝茶!”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点女儿家的娇憨和亲昵,望向贺夫人的眼睛也盛满了亲近和孺慕的情绪。
在看到了这样一双眼睛后,贺夫人突然就明了了自家老爷为什么会对眼前这狐……不,是这儿媳妇陡然转变了态度。
因为对方虽然容貌出色无比,但是却眸正神清,一派落落大方的很。
她不仅没有因为昨晚儿子的不告而别迁怒到他们老两口身上,相反,还对他们老两口充满了敬爱和孺慕之思……
就仿佛她是他们的亲生儿女一样亲昵贴心。
意识到这一点的贺夫人心里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踌躇的味道。
人的容貌是天生的,貌美或貌丑都来自于老天爷的馈赠,由不得人有半点不接受亦或者反对的可能。
这儿媳妇虽然早年没了母亲又在前不久失了父亲,但是看她今日的言行举止,却并非自己原本所误以为的那样糟糕,没有教养……
至少,别的新嫁娘未必能够在新婚夫婿如此冷落羞辱自己的情况下,还能够在敬茶仪式上,表现的如此条理得当。
要不……
就给她一次机会?
这样想着的贺夫人缓和了面上的紧绷神色,抬手接过陆拾遗敬的茶浅啜了一口,也给了她一个厚厚的红封。不仅如此,她还把原主直到后来原主表哥亲自去向贺夫人做小伏低的讨,才得手的红宝珍珠钗也交到了陆拾遗的手上。
而这是贺氏一族所有媳妇的标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