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 开始倒春寒，街上行人穿的又多了点。
“真冷啊。”乔大娃进了城里，小声的嘀咕了一声。他今年十五岁, 本来这辈子也就是在村子里面种田, 娶妻, 生子，不断的日出耕种, 日落而息。
但是去年，命运开始有了变化。家里的人眼馋隔壁送去做木匠，如今成了给朝廷做事的乔家小子乔溪石，觉得他有了一门手艺, 便成了人上人, 说亲的人从村头排到村尾, 实在是有出息。
这样的出息，村子里的人都羡慕, 都想要。
乔大娃便也被期许了希望。
“不用你种田, 你也去学门手艺, 如今这城里招木匠，铁匠, 石匠……你总能得学一个吧？”
但没有学成。
最初时确实是好进，还从外面招流民进，但是他们家一直犹豫, 犹豫，耽搁到后面, 便各种工匠的门槛提高了, 他们这些没有基础的人想学, 却也不是那般的好进。
乔大娃这才一而再再而三耽搁到如今。这几天城里面又在招大厨, 乔溪石大哥帮他问了问，知道还缺人手，便立马让他进城里面。
“这回也是折苍大人亲自教授，学出来了，便是她的弟子，跟我是一样的。”乔溪石道：“你一定要抓住机会，我记得你很会做饭。”
乔大娃的爷爷其实不信。
“折苍大人是何种人物，怎么还教人做饭呢？”
乔溪石就有些不高兴。
“乔三爷爷，难道您不信我，不信折苍大人吗？这是她亲自张贴出来的告示，何况她都说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饭的怎么了？民以食为天。”
这一番话，便将乔三爷爷给镇住了，心想也是，那折苍大人还教人凿石头，染布，做饭也有可能吧？
有个机会，就不管是不是去学做饭，做饭将来的前程又如何，反正只要沾上折苍大人的名字，就能学。
乔三爷爷塞了银子给乔大娃，“这回你去，可一定要考上，再考不上，你就真可能回来种田了。”
乔大娃是个闷闷的性子，点头背着几件衣裳走了。
衣裳还是去年收成好，家里老母亲给他做的，不然他唤作一年前，就一身衣裳。
倒春寒有点冷，他便拿出外衫又穿了一件，这才有些暖和气。好在马上就能到招大厨的地方，他干脆跑起来，这样就算是冷，也能冷的时间短一些。
他进了一个叫做招工办的地方，然后听管事的话，去排队。排队的地方有地暖！
“折苍大人见很多人冷，特意让人烧的，这次来的人，大多都是穷苦人，哪里有厚衣裳。”
乔大娃十分感激折苍大人想的周到。由于已经参加过好几次这样的考核，他也算是老手了，十分熟悉流程，有人不懂的，他还能解答一下。
“你别怕，到时候你就说说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以前煮过什么好吃的菜就好。”
见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人脸色都紧张的泛白，他连忙道：“你可别晕过去啊。”
乔大娃刚要再继续说，就见旁边那队的人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的道：“你管他做什么，他是乌塔子人！”
乔大娃脸色瞬间就变了。乌塔子杀了他们好多人！他娘村子里好几个人去参兵，都是被乌塔子杀了，尸首都没有回来。
乔大娃便立马不再管那个乌塔子少年，心里想：他怎么敢来！
这城里的人，家里人都有被他们杀了的，他们怎么还敢来！
他能忍，有些人却不能忍，朝着那个乌塔子的少年呸了一句，然后大声道：“为什么要有这种人在这里！我们可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做事情！”
便有管事立马过来，“吵什么，吵什么，乌塔子都被我们打下来多久了，早就是我们蜀国的地界，自然也能来。”
管事的眼睛很凌厉，“再闹事就不准报名。”
闹事的不敢放肆，只是恶狠狠的瞪了眼那个少年，乔大娃看过去，只见那少年依旧还是很紧张，甚至在刚刚还有些害怕，可是他的手紧紧的握住，咬着牙坚持。
还是个有脾性的。
乔大娃哼了一声，转身不去看他，继续跟着前面的队伍一起走，终于轮到他时，太阳已经有些晒，他脱下一件衣裳小心翼翼的装好，然后老实的说自己的目的。
“我就是不想种田。”他道：“种田也有种好的人，比如我爹和阿爷，但是我实在不喜欢那种日子，我想试试别的谋活的路。”
管事的问，“那要是选上了，你能坚持吗？”
乔大娃很老实，“以前的石匠和纸匠等，我都不喜欢，选上了可能要逼着自己去坚持，但是做饭不会，我很喜欢做饭，以前家里没油没粮，我就进山里去抓蛇，抓鸟，照样能用水烤出好吃的东西来。”
管事的点头，没有问太多，只让他做了个菜，直接让他回去等消息，乔大娃其实已经出汗了，紧张的。他站起来，本来就要走，但是他后面就是那个乌塔子少年，鬼使神差的，他站在了旁边，听少年被问话。
管事的知道他是乌塔子没有说什么，只是正常的问，“叫什么名字？”
“末酒。”
一听就是乌塔子名字。
乔大娃心中吐槽一句，然后听见管事的问，“有什么本事？为什么想要学厨艺？”
末酒很紧张，他牙龈都在打颤，道：“我，我煮什么都很好吃，我很喜欢做饭。”
管事的见他都要哭了，连忙道：“行，我知道了，做个菜，你就回去等消息吧。”
这时候，乔大娃本来就该走了，可他依旧站着没动，看着末酒很快做了一个蛋炒饭。
很香！真的很香！
那香味，很是邪性，跟他的野路子根本不同。
许是他的神情实在是太陶醉了，管事的笑着道：“乔大娃是吧？你来，你来尝尝看。”
乔大娃被说的脸一红，虽然有些不想吃乌塔子人做的饭，但是不敢反驳管事的，快速的走过去，吃了一口，然后再吃了一口……
太好吃了！
但这是乌塔子人做的饭！
他强行将惊艳的神情按下去，一边吃一边道：“也就那样吧——”
……
三月，折苍正式开始授厨艺课。她熟练的切菜，刀工卓越，然后放油，颠勺……微生舟看着她的模样，再次露出迷惑的表情。
等折苍结束一节课的授业准备回家的时候，便见微生舟像条狗一样，凑近闻她的气味！
她吓了一跳，“你有毛病？”
微生舟很肯定她的“挂”又开了，他好奇的道：“一夜之间，真的是一夜之间变的。”
“你没有被夺舍吧？”
折苍：“……你觉得我一夜之间就懂下厨，所以觉得我被夺舍了？”
没错！怎么可能有人一夜之间就懂这么多？
折苍笑眯眯的，“或许是我之前就懂呢？”
微生舟摇脑袋，“你之前不懂，你之前虽然做饭也好吃，但是不如现在。”
他狐疑的模样，实在是太好笑了，折苍忍不住拍开他的脑袋，“如果我真的被夺舍了，你也闻不出来吧？”
微生舟也不知道。
“我师父说，每个人的气息都是不一样的。好奇怪，你没有被夺舍，怎么一夜之间就会这么多东西呢？”
折苍故作高深，“都跟你说了，我开了挂。”
微生舟眉毛都要皱成毛毛虫了，他想了想，摇头，“是神仙的法术吗？”
折苍：“嗯，跟神仙法术差不多。”
微生舟叹气，“那我还能打败你吗？”
折苍：“你勘破了神仙法术，说不定就能了？”
微生舟颓然的丧失了斗志。
“我师父说过，人不跟天斗。”
他决定化悲愤为食欲，于是整日混迹在厨艺班，只要看见他来，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饭保不住了。
其中，微生舟最喜欢吃一个叫末酒少年的饭。
“炒什么都很好吃！”
他掏出自己的小本本，在上面给末酒打了满分。并且写上了自己的评价。
“他做的豆腐，入口即化，不油腻，还带着三分甜，两分微辣。”
折苍狐疑：“你乱写的吧？三分甜两分微微辣你能品这么细出来？”
微生舟就不跟她争。枉费她还开了挂，竟然质疑这个。他又跑去厨艺班里面蹭吃蹭喝。
不过很快，他蹭吃蹭喝的范围便到了美食街上。因为有去年大丰收以及商业的发展，让陵城今年并不缺少粮食，本来卖吃的人就已经多了起来，随着厨艺班的开办，出来卖吃的人更多了。
朝廷干脆就增加了一条美食街，让所有小摊贩都过去，集中在一起，也好利于管理。
美食街上的摊贩最多的还是厨艺班的学徒。男的女的都有，热火朝天的做着美食，一条街上面全是勾人馋虫的气息，不管你饿不饿，走进去总要吃点东西吧？还有些人们从街头吃到街尾，什么都不挑，只要是吃的就买。
这种就属于大户了，荷包是鼓起的才行，如果荷包里面没有足够的银子，就只能挑着吃。
挑着吃什么？这里面也是有讲究的。
“这是折苍大人的护卫，微生舟公子专门开办的美食报社，客官，一份一个铜板，不贵，但是咱们这条街，甚至是咱们这整个陵城，好吃的都在里面，他还专门写了美食后记，您想吃什么，就先看看，绝对不亏。”
有余钱会识字的人就会买两份——一份是用官字写的，一份是用汉字写的。
“两份报纸里面的内容有些是一样的但是有些却不相同。尤其是简体字这份里面，还有折苍大人的批注，以及一些好用的食材保存法子，菜肴应该怎么改良，应有尽有。”
买的人就愁了，“我也没学过简体字呀。”
这是从外面来的商户，便有他的同伴道：“若你以后想在陵城做生意，我劝你还是学一学，毕竟这里的人都开始用简体字。”
“为什么？”
“这哪里有为什么，他们的折苍大人总是写简体字，为了学东西不得不学。再说，那个拼音我觉得是真好用，你买一本汉语词典，就对着去翻，便总能会读会认。”
“学这个要多久？”
“咱们大人努力读读，拼音一个月就能学会，不过你若是想要学所有的字，也得学个一年。”
“这还是字不多的情况下，如今时不时出会出一些新字，字会越来越多，若是现在不学，你以后再学怕是更难。”
商户便叹气，“怎么做生意就这般的难。”
“这有什么难的，在别处做生意还得要孝敬官府，可是在这里做生意只要你是合法的就行，凭白省了多少钱。若是陵城以后都能这样，我宁愿一直学。”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起陵城对商人的支持。虽然他们这里的税也收的毫不客气，但是绝对公平公正。乱世里面做生意，图的就是一个安心。
“再者说，如今乌塔子被他们收了，咱们再从陵城去乌塔子那里，他们也能保证安全，不会有劫道的人在。”
“怎么说？”
“你怎么这么傻，我的意思是，劫道的人早就被他们的兵给杀干净了，如今可没有盗匪敢在陵城和乌塔子这一路上生事。”
“都从良了？”
“可不是，反正我知道的黑风寨二当家的，便出来做美食了，待会你跟着我往前面走，卖烤鸭的就是他。”
这商户听完大吸一口气，“黑风寨的二当家来卖烤鸭了？”
可不是，走进去，就能看见那大大的歪歪扭扭的简体字，“二当家烤鸭。”
但还没进去，就看见人群往两边散开，商户好奇，向前看去，然后两条腿一软，瞬间吓得脸色发白。
“老虎——虎——快跑——”
周边的人都笑起来，他的好友没好气的道：“我不是都给你说了吗？陵城有虎，乃折苍大人的坐骑，平日里自己也会出来买东西。”
这时候，那只老虎一路往前面跑，谁知那二当家穿着一身围兜，大声道：“山山，折苍大人说过的，就是你来也不准插队，你还是排队吧。”
那老虎竟然真跟听得懂人言一般，开始往后面退了几步，慢慢的退到了最后。
商人：“……”
真有灵性啊。
因为有这条虎排队，吃烤鸭的人瞬间增多——能跟一只虎排在一处，多不容易啊。
山山都成招牌了。等它买了烤鸭，便被众多美食商贩招待，“山山——来啊，吃点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