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2 / 2)

……

从此之后,八皇子就是‘与我有关’且‘有用’的人。

可惜重奕正穿着属于‘宋缺’的衣物,从袖口摸到腰间,都没有能拿来给八皇子做见面礼的东西。

宋佩瑜的手无声搭在重奕腿上,手心朝上摊开。

半个巴掌大的琉璃卧在宋佩瑜手心,是朵五颜六色的祥云。

重奕拿过祥云琉璃,小心翼翼的放进袖袋,然后抬起眼皮看向八皇子,“去吧,等卫国事毕,你想去哪都可以。”

八皇子闻言,惴惴不安的脸上立刻扬起轻松的笑意,无声对重奕行了个礼,欢快的退了出去。

看八皇子的表现,仿佛一点都没怀疑重奕可能会出尔反尔,在达成目的后杀人灭口。

宋佩瑜摇了摇头,也不是笑还是骂,“傻子。”

吕纪和将长剑入鞘,意味不明的道,“傻人有傻福。”

卫国八皇子已经被‘说通’。

在慕容靖那边准备就绪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收集卫国的消息。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宋佩瑜找了好几个人商量后,还是决定要去奇货城。

不仅因为奇货城距离卫国更近,还因为在奇货城能接触的人更多。

因着有琉璃路的存在,从蔚县去奇货城不用起早。

车队从蔚县出发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宋佩瑜晕车的症状已经不药而愈,他向来都是闲不住的性格,就算是在赶路,马车的桌子上都平铺着卫国的地图。

宋佩瑜的手点在卫国距离赵国最近的地点,易县,不仅是卫国最北边的县城,还是出了名易守难攻的天险之地。

二十多年前,正值春秋鼎盛且坐拥幽州、翼州的庆帝尚未失了雄心壮志,想要更进一步的扩大地盘,头一个盯上的,就是卫国。

庆帝派了二十五万大军攻打卫国。

卫国东拼西凑后,只能派出五万军队防守。

像是卫国这种被其他国家四面包围的国家,一旦被邻居攻打,最怕的就是有其他邻居趁火打劫。

所以卫国不仅要对易县增兵,还要向其他四个方向增兵,说是将卫京掏空了完全算不上夸张。

如此悬殊的国力和兵力,几乎所有人都看好燕国会赢下战争,并吞卫国。

梁、楚、黎甚至已经做好了跟着喝汤的准备。

结果却让梁、楚、黎大失所望。

二十五万燕军在易县外面,一天一次小冲锋,三天一次大冲锋,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都没能攻破易县。

卫国尚且还能支撑住,反倒是燕国耗费不起二十五万大军的辎重,借着北方突厥卷土重来,悄无声息的退兵了。

这段往事在当时不知道引起了多大的笑话,同时也让卫国扬眉吐气,彻底在夹缝之地站稳了脚跟。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想要并吞卫国的变成了赵国,易县仍旧是个绕不过去坎。

卫国的国土只有弹丸大小,最强盛的时候,全国兵力也只有十二万,全国人口始终没有突破过四十万。

能在诸多强国与老牌势力中夹缝生存,靠的就是四方边镇都是天险。

这也是卫国已经乱成这样,环伺的虎狼哈喇子都流了满地,却仍旧没有动手的原因之一。

万一卫国因为外敌而团结下来,不仅借着天险守住国土,连带着朝堂也稳定下来。

最先动手的人岂不是与曾经的燕国一样,成了笑话?

宋佩瑜的目光顺着地图上的易县,看向易县周围。

易县就像是个分水岭,易县以北,大多都是平缓地势,直到赵燕边境,除了赵国奇货城之外都是三不管的镇子和村子。

易县突然比北面高出将近二十米的天然高度,左右皆是人迹罕至的高山和蔓延看不见尽头的树林,原地建城就是天然要塞。

想要攻打卫国,就必须踏平易县,因为根本就没路可绕。

已知骠骑大将军生前,手中掌握六万大军。

也就是说卫国还剩下的军队肯定大于六万。

虽然国内冲突不断,但目前来说对卫国最重要的,无疑还是四个要塞。

“要是能知道易县如今有多少守卫就好了。”宋佩瑜以手杵脸,看向重奕,“如果殿下有八万兵马,想要护卫国周全,会派多少人守卫在易县?”

重奕认真的思考了一会才开口,“四万放在北方三县,保证能在三日内汇聚易县。”

他难得肯主动解释,“楚国无斗志,黎国无余力,睿王不敢轻易动手,卫国只需要防备赵国。”

宋佩瑜露出个苦笑,浑身放松的窝在马车角落的软垫上。

他刚才将自己代入卫国,觉得拨三万兵马到易县已经是极限,没想到重奕比他还狠。

宋佩瑜满脸放松窝在那里的模样,在重奕眼中委实乖巧可爱的很,重奕忍不住伸手在宋佩瑜头顶抚过。

宋佩瑜翻了个白眼,如果有一天他秃了,重奕一定是罪魁祸首。

他伸手将重奕蠢蠢欲动似乎还想再来一次的手握在手心,正想要说话,忽然重心不稳,猛得朝前方扑了过去,正好被重奕接在怀中。

马车也随之停下,从远到近响起嘈杂之声。

“有刺客!”

“快来保护宋大人!”

“不是刺客,是土匪,他们是奔着千金镜来的!”

……

宋佩瑜双手撑着固定在马车上的桌子,勉强稳住身形,听清外面的话后,立刻想去掀马车的帘子,却被重奕拦下来,“我去看,你在马车等着。”

宋佩瑜短暂的了犹豫了一瞬,立刻点头应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习武练剑也就是强身健体,当真遇到刺客,只有仓皇逃命的份。

宋佩瑜的马车位于车队的最后面,重奕站在车架上,能将所有乱象尽收眼底。

被称作土匪的那群人从两侧出现,如今大多都在车队的前方。

宋佩瑜在马车内等的心焦,听着外面的动静似乎都在远处,忍不住从马车内探出个头来,“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宋佩瑜已经出了马车,坐在重奕踩着的车架上,也想起身去看远处的情况。

重奕按着宋佩瑜的头,不让宋佩瑜也站起来,低声道,“不是土匪,是刺客。”

虽然这些突然出现的人都穿的粗布衣服,甚至大部分人身上的衣服还打着补丁。

但他们出手却极有章法,行动间有相互照应配合的意思,竟然能与车队中的护卫旗鼓相当。

宋佩瑜闻言,心中立刻有了几个猜测。

他对仍旧守在他马车附近的护卫道,“不用留这么多人在这,快去看看八皇子怎么样了。让守着银镜的人都去保护八皇子,别管这些身外之物。”

马车周围的护卫犹豫了下,离开了三分之二,只剩下三分之一。

这些护卫刚离开,无头苍蝇似的在车队中横冲直撞的土匪们,就突然找到了确切目标,一半的人冲向了装着等身银镜的马车,一半的人竟然径直朝着宋佩瑜的马车冲了过来。

护卫们毫无防备之下,当真让土匪们冲到了宋佩瑜的马车附近。

为首的土匪举着刀指着坐在车架上的宋佩瑜,“我看这个最好看,兄弟们!将他带回去给寨主做女婿!大小姐定然喜欢这样的俏郎君!”

土匪们齐齐应好,气势远超惊慌失措的护卫。

好在宋佩瑜的护卫都是宋氏的私兵,都随着宋氏儿郎上过战场,虽然暂时被土匪震住,但回神的速度也很快,立刻拔刀迎了上去。

只是在失去先机的情况下,慌忙间难免将一些土匪放到了宋佩瑜的马车前。

重奕单膝跪在宋佩瑜身侧,一只手捂着的宋佩瑜的眼睛,低声道,“闭眼,别怕。”

宋佩瑜眨了眨眼睛,感受到手上温热的液体后,立刻道,“我去马车里!”

“马车太大,我顾不上你。”重奕捂着宋佩瑜眼睛的手挪到了宋佩瑜腰间,紧紧将宋佩瑜按在他怀中。

连斩五人后,重奕一剑斩断链接马与马车的绳子,狠狠踹在马屁股上。

本就焦躁不安的骏马又挨了让它疼痛不已的一脚,情绪彻底失控,嘶吼一声,不分敌我的将身边的土匪和守卫踢飞,随意找个方向跑了。

失去骏马的马车平稳后退且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颠簸,重奕低声喊宋佩瑜抱住他

然后弯下腰去,一手抓着马车边缘稳住身形,一手将长剑狠狠插入地面。

长剑崩成了几段,马车也停了下来。

宋佩瑜早就忍不住睁开眼睛,他和重奕还在马车上,和之前的位置有些距离,却没彻底离开车队的范围。

重奕竟然真的将已经断成几截的长剑插进了琉璃路,强行让马车固定在了原地。

反倒是土匪没想到重奕竟然会这么做,没跟上马车滑行的速度,被护卫拼死拦住。

宋佩瑜被血腥味熏的脸色惨白,心中却没多大的恐惧,或者说比那天突然踩到灰蛇吓得几乎什么都顾不上,好了不止百倍。

他甚至扒着马车顶站了起来,比较土匪和护卫的人数。

光凭肉眼来判断,土匪的人数与护卫不相上下。

护卫有三百人,土匪最多有二百二十人到二百四十人之间,绝对不会超过二百五十人。

只是车队中身份贵重,不容有失的人太多了。

宋佩瑜、吕纪和、卫国八皇子、骆勇等人。

还有七座价值不菲的千金镜和毫无还手之力的工匠。

护卫要保护贵人,要护着千金镜,还要护着那些工匠,又是在万万想不到的地方被突然袭击,才会在第一时间乱了阵脚。

重奕从马车内拿出弓箭来,速度极快的拉弦放箭,几乎连瞄准的时间都没有。

然而每次羽箭疾飞,都至少会有一个土匪倒下。

甚至有土匪因为背靠背站着,居然被重奕射穿了。

这等现象不仅被土匪注意到,也引起了车队中其他人的注意。

一时间无论是土匪还是护卫,动作都有些凝滞。

宋佩瑜没看几眼,就从站在重奕身后的姿势变成坐在重奕腿边。

还好他的马车够大,里面的东西也足够齐全,光是重弓就有两副,还有两副轻弓,适合的羽箭不下一千支。

以重奕的准确度和土匪的数量,足够了。

见识到重奕堪称一击致命的羽箭后,护卫们就找到了最高效的杀敌方法。

他们只需要缠住土匪,不让土匪有机会到处乱窜。

然后时不时的与土匪拉开距离,就会有飞箭来助。

这场突如其来的抢劫,以土匪惨败,仓皇而逃告终。

宋佩瑜短暂的犹豫后,还是没派人去抓已经逃了的土匪,而是让护卫们看倒下的土匪还有没有活口,先简单为他们处理下伤口。

若是能活下来,就带回去审问。

活不下来,也无需强求。

吕纪和与八皇子等人都没什么大碍,只有宋佩瑜的车架被土匪冲击,马被重奕放走了,厚实的车架也满是斑驳伤口。

就连宋佩瑜自己,虽然在重奕的保护下没有受伤,衣服上却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迹,头发也有些凌乱。

以至于宋佩瑜竟然是看起来最狼狈的那个。

没过多久,金宝就统计出了车队的损失。

等身银镜被摔碎了四座,车队的护卫死了十六个,重伤二十三个,轻伤者数不胜数。

会制作银镜的工匠死了一个,重伤一个,基本个个都有轻伤。

像是马车被毁坏或者马匹在乱象中跑了……这类的损失,都没算在里面。

宋佩瑜坐在车架上,面无表情的听着金宝的话,等待发软的腿脚恢复力气。

那么多每天都能看到的脸庞,以后永远都看不见了。

如果不是有重奕在,他们的伤亡还会更严重。

最可笑的是,这一切竟然发生在蔚县门口。

他们从蔚县出发,到遇见土匪,期间也就隔着一个时辰的路程。

半个时辰后,收到消息后匆匆调集兵马的蔚县守卫赶来。

蔚卫指挥使不顾他与宋佩瑜都是朝廷命官,直接跪下,战战兢兢的请罪。

宋佩瑜冷着张脸,自上而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蔚卫指挥使,“你是不是以为奇货城是太子殿下封地,进项到不了你的手上,其余的事便也与你没关系?竟然能让土匪突然出现在奇货城和蔚县之间?”

宋佩瑜的语气只能说冷淡,绝对称不上愤怒,用词却让蔚卫指挥使完全无法承受。

蔚卫指挥使将头贴在地上,“请宋大人明鉴,臣万万不敢有这般心思!”

宋佩瑜冷笑着拂开蔚卫指挥使抓他袖子的手,转身往吕纪和的马车去,吩咐金宝,“派人去奇货城,告诉盛旺,我过几日再去奇货城,回蔚县!”

蔚卫指挥使还想再去抓宋佩瑜的袖子,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张极为可怖的脸,随之而来的是手腕上碎裂般的阵痛,疼的他眼前一黑,还以为手腕被废了。

他知道这个人,是宋氏给宋佩瑜派的私卫!

在蔚县外遭遇土匪抢劫之事,不仅让宋佩瑜气的大发雷霆,吕纪和比宋佩瑜的火气还大,回到蔚县后,立刻泼墨挥笔,写了份足有万字的折子弹劾蔚卫指挥使失职,立刻着人送去咸阳。

自从在华山刺杀流落在外,遭遇土匪后,吕纪和就对土匪深恶痛绝。

虽然知道在蔚县外的土匪,几乎没可能是真的土匪,但吕纪和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无论是真土匪还是假土匪,他都不可能在土匪手中受气两次。

‘土匪’的尸体和当场遗留的武器都被带回了蔚县,很快就有了线索。

还不知道吕纪和已经往咸阳递了折子的蔚卫指挥使,正脸色铁青的站在宋佩瑜暂住之处的院子里。

过了最初的慌乱后,蔚卫指挥使心中余下的情绪最多的是羞恼,其余才是悔恨。

他居然当着众多下属的面,对还没及冠的小崽子下跪求饶。

可恨宋佩瑜竟然仗着有中书令与太子撑腰,辱他至此!

他们都是朝廷命官,宋佩瑜不过是从五品的鸿胪寺少卿,他已经在去年永和帝决定扩充蔚县驻军后,升为正三品的卫指挥使。

宋佩瑜不仅受了他的跪拜,还敢训斥他,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给他留。

蔚卫指挥使心里充满火气,他不敢将这火气对着宋佩瑜发,便恶狠狠的盯着请他进门的金宝。

不仅随意找理由训斥了金宝几句,还抬起腿想要踹金宝。

金宝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等着蔚卫指挥使踹他,立刻后退了一大步,让蔚卫指挥使险些闪了腰。

“你还敢躲?”蔚卫指挥使气的完全失去理智,捂着后腰大步走近跪在地上的金宝,抬脚就要往金宝背上踹。

吕纪和站在三步之外,脸上满是诧异,“这是做什么呢?”

蔚卫指挥使闻声犹豫了下,脚还是落在了金宝背上,却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

他转身对吕纪和拱手,恶人先告状,“我便是有什么不是,宋大人训斥我几句也就算了,这个奴才竟然也敢看不起我!”

吕纪和‘嗯’了声,正要说话,屋子里已经有人听见动静,主动迎出来,是满脸戾气的骆勇,他满是不耐烦的道,“都在门口了,怎么还不进去?”

“你急什么?就算那土匪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追到蔚县来。”话虽这么说,吕纪和的脚步却越来越快,眨眼间就越过蔚卫指挥使,到了骆勇身侧。

骆勇听了吕纪和的话后却愈发的不高兴,他将右手握着的长剑怼在地上,面色不善的看向蔚卫指挥使,阴阳怪气的道,“今天之前,我也没想过,平生第一次见到土匪居然是在家门口。谁知道那些土匪还有什么本事,说不定下次就能在蔚县内,看到土匪光明正大的抢千金镜。”

好话!

这不是明摆着怀疑蔚卫指挥使监守自盗,装成土匪来抢劫他们?

吕纪和忍不住多看了骆勇几眼,可惜只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愤怒,没看到半点智慧。

回头再看蔚卫指挥使,满脸憋屈却半句多余的解释都不敢说。

原来是个无能又欺软怕硬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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