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头, 风拂柳梢。
封宗新弟子有严格的通勤时间规定,刚至亥时,院落里就悄然无声落针可闻。
只有江茂晋的房间还明明灭灭亮着一盏烛灯, 隔音结界阻断的声音的进出。
江茂晋在床上痛苦地翻滚,平时身上过于规整的衣衫被撕得零七八落,露出的皮肉上显露出一道道刮痕。
巨大的痛苦折磨着他,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愿出声,硬生生把脸涨红。
指尖上的莫名窜出的火苗雀跃欢舞, 最后在压制下又缓缓消失。
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他才得以喘息,扶着床坐起来颤抖着手调息。
“元顾这个没用的东西。”江茂晋虚弱道。
他当初给元顾下了追踪咒, 那是禁术一般人很难解除,可近日来他却发现那个咒纹在缓缓消除,甚至还在反向探查他,已经彻底感受不到元顾的气息。
这种情况无疑就是有人在破咒, 还成功了。
不然他也不会遭此反噬。
在迷惘之境受的伤已经够重,再加上这反噬,让他体内沉寂了三年强行生出的火灵根再度暴走, 险些要了性命。
不过他已经通过那个咒纹知道了挽香阁阁主就是路寒舟, 倒也不亏了。
当时在迷惘之境四层问神尊, 说是的时候他都有点不相信。
“没想到你路家孽种能活到今日,也别怪我再做什么了。”
平日里温和的模样荡然无存, 反噬让那张脸越显苍老,在灯光映衬下十分可怖。
调息结束后他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似乎在想什么,然后身后从枕边的墙上叩了三声,“咔哒”一个暗格就弹了出来。
里面垫着天鹅绒毛, 上面放着一把寒光乍现的匕首,手柄上刻着流动的诡异纹路。
这是他三年前从迷惘之境“借”来的武器。
之所以说是借,是因为这个武器并不是因为走到最后一层的奖励,而是在三层镜像人那里巧合得来的。
当初江毅澜发现了他的火灵根,如果没有这把匕首独特的遮掩功能和强大的杀伤力,他还真不是那个老头的对手。
抚摸刀刃的动作引得匕首一阵嗡鸣,他笑道:“真是个宝物啊,只可惜不是我的。我也想还回去,可是失败了,不要再折磨我了,给我点时间好吗,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他在和匕首哀求。
既然是借那就得还,他没想到路寒舟和江宁灼会掉入迷宫还在那里耗了那么久,以至于黑线吞噬而来,没还成还累了一身伤。
违诺让腰上迷惘之境的伤反反复复就是不见好,刚才挣扎之下还又流出了血。
“佑我复仇,路家满门必须为我父母殉葬,再给我些时间。”江茂晋虔诚地冲那匕首拜了拜,然后将它推回了墙中。
这个东西可千万不能被发现。
转瞬间,他又恢复了那个面面俱到和平易的模样,整理着衣衫笑着说:“我怎么会让你找齐药呢,你要和你父母一起去死。不就是坠月谷吗,我这就来。”
前功尽弃必不可能,怨凝吸收一味药时是最虚弱的时候。既然之前不管流言还是正派针对都不管用,那就别管他亲自出马了。
……
蛐蛐声和秋日凉风顺着窗户的缝隙钻入坠月楼阁一间厢房,扑在了江宁灼的脸上。
本该是凉爽清透的感觉,他却出了一身汗。
他已经坐在床边两个时辰了,正当等得焦灼难耐以为对方是不是忘了时,子时房门终于“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江宁灼心绪一紧,看到路寒舟探进来的脸红扑扑的。
路寒舟也没料到一伸头就与他对视,顿了一下逃避开才缓缓进门,反着身把门关上。
靠在门上不敢向前,解释道:“那个……刚才我不小心睡着了,就来迟了。”
他撒谎了,不然也不会脸红。但他也不是故意来迟的,只是一直在思考怎么面对这尴尬的氛围,虽然最终也没想出答案。
江宁灼看着两人间空出的距离有些不爽,耐着性子道:“过来。”
“干嘛,有事你直接说就好了。”路寒舟唯唯诺诺靠在门上。
看他防备的样子江宁灼也不强求,身体向后撑在床上尽量显得放松,温柔问道:“这几天有好好吃饭吗,玩的开心吗,有没有想……”
最后那个“我”字没说出口,觉得有些羞耻。
这是他和那群女修们学来的小招数,如果追一个人,就要从他的近况问起,然后说一些共同话题,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他全都用在了路寒舟身上,只不过看对方表情似乎有点……一言难尽?
路寒舟差点笑出来,觉得他在没话找话,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己做了什么他能不知道吗,这要放在现代,那就叫尬聊。
但他其实知道江宁灼在找话题哄他。没想到本来是自己打算哄人的,最后却反被哄了。
江宁灼紧张得手心都攥出汗了,看路寒舟沉默不言,觉得这些女修十分不靠谱以后不能轻信。
正打算按自己的想法来时,路寒舟突然问道:“你最近不是忙着相亲吗?”
语气有些委屈。他故意说的,倒要看看江宁灼怎么解释。
“啊?”江宁灼被问的有些莫名其妙,可想起白日女修们涌进自己房间他又明白了。
试图解释道:“不是相亲,那只是……”
他该怎么说呢,如果承认自己在和别人学习追人,会不会挺没面子的?
可这一犹豫又酿成大祸。
路寒舟只是给他个台阶下说清楚也就好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解释不出,瞬间有点生气,侧过了头不愿看他。
江宁灼赶忙站起来往过走,说道:“寒舟,我最近一直在和江尘考虑江茂晋的事,其余时间也都躲在你周围悄悄看你,没什么相亲。”
他后悔了,学追人没学到,倒是惹来一身误会。
见他靠近,路寒舟不开心就赶忙往一边躲,说道:“你别过来。”
“渡灵力了,你最近脉搏太乱了,我不用碰都感受得到。”江宁灼放弃了学来的破招数。
“谁要你碰了!不要!”路寒舟抗拒。
江宁灼无奈道:“过来了,乖听话,我真的只想着你。”
“只想着我你不来找我在那里相亲!”路寒舟在这一瞬间委屈爆发,眼眶不一会就红了,可他躲着江宁灼,对方没看到。
江宁灼本来还追着他跑,这句话结束后就钉在了原地。灯光有些暗他不知道对方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对方的生气。
被冤枉后还解释不清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委屈,反驳道:“那你还每天都在那里看宗琼玖呢!你亲了我你怎么还可以看别人!”
三天了,大部分时间路寒舟都躲在树上看那些女修们玩闹。难道真的像宗祁月说得要找个心仪的人吗。
他也是人,他也会有伤心的时候。
路寒舟不明白他话下的意思,只是被他气得要死,眼里结出了泪珠啪嗒啪嗒打了下来,干脆就直说道:“那我还不是为了观察一下别人怎么表达心意怎么确定感情?不是怕你灰心吗,我笨,我不懂,我第一次喜欢人,那我不得学会了才能来找你吗?”
他语速非常快,心情很急,生怕江宁灼插嘴。
两个人目的明明一样,却在互相吃醋。
江宁灼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他是为了自己吗?他想向自己表达感情?
“寒舟……”他伸手要去抓路寒舟,可惜被躲开了。
突然表达心意的路寒舟有些羞耻,再加上气,一下就甩开了江宁灼的手,故作恶狠狠道:“别碰我!”
说完就开门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间。
江宁灼手上捞了个空,看着他急匆匆离开的步伐,心跳突然不受控地疯狂加快。
回到房间的路寒舟哐当关上门,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啜泣得十分可怜。
明明最初觉得做错了的是他,现在委屈死了的也是他。他觉得喜欢一个人好难,这三年受过多少苦他都情绪没这么失控过。
最重要的是江宁灼又没有追上来,任由他跑开了。
强行哄一下就这么难吗?
他只是想要个抱抱而已。
丧失了思考能力只顾干嗷,没想到弱冠之年也能哭成个泪人。只不过哭一会就得停下来喘几口气,不然容易憋死。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小一刻钟后,他终于没力气了。
碎发黏在脸上,路寒舟抬起红扑扑潮热的脸四周环视了一圈。他突然感觉周围有点冷,似乎整个房间都被一股熟悉的灵力包裹起来。
还没等想清楚是什么的时候,风从外面把门吹开了。
江宁灼表情晦暗不明,站在了明暗交界线上。
路寒舟气消了些,没好气道:“干嘛!”
江宁灼踏入了房间,眼眶发红,红血丝遍布眼球,面无表情将自己的手指摁的嘎嘣作响。
路寒舟突然意识到了那熟悉的灵力是隔音咒,只不过是加强版的。
他看着江宁灼的表情终于意识到,他暴戾症犯了。这个发现让他蜷缩到床脚不敢乱动,毕竟如果对方发狂,那自己将成为第一个受害者。
试图安慰道:“师兄,你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不要激动。”
可是江宁灼听不见,他的目标也就是路寒舟。
门哐当一下关上,他一个闪身到了床边,伸手抓住了路寒舟的脚踝。
路寒舟被困床角尝试挣脱,可除了脚腕被攥红,没得到任何结果。江宁灼眼睛如胶似漆上下打量着他,看得他阵阵战栗,大喊道:“你干什么!”
江宁灼双目赤红,青筋暴起,一下跃上了床凌驾于路寒舟之上,失控道:“我喜欢你……我不喜欢你……我喜欢你……”
路寒舟眼角默默流出了许多泪。
他害怕了,不是害怕江宁灼,而是想起江宁灼身患暴戾之症是因为他,而刚刚也是自己言语激怒他才导致复发。
想都没想,嘴角一瘪舟忍着心疼,抱住了江宁灼的脖子,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耳朵,说道:“我在,师兄,是我,寒舟。”
空气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就当路寒舟以为对方睡着时,江宁灼反客为主,埋在了他的颈窝,声音从挣扎变得虔诚低哑,“我没疯,我喜欢你。”
路寒舟被摁倒回了被子上,江宁灼逆着光的眼睛血丝还有,只不过清明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