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浮满了翻腾的黑云, 雷声闷沉地在其中滚了一遍又一遍,可就是不下雨。
路寒舟在废墟之上抬头看向天空,身上已被烧的破败不堪。
群伐声还在耳边没有消散, 他勉强敲了敲自己的耳朵,让人们的哀嚎和耳鸣滚出自己的脑袋。
要跑。
他心里只有这一个声音。
生了龙角后他感觉丹田气沉,本以为这身体已然和以前不同,跑起来一定跌跌撞撞怪异得很,没想到御风咒一掐, 直接脚下生风蹿出了几十丈。
终究是摔了。
伸手看着掌心上混在泥土里覆满的怨气,路寒舟才终于反应过来,他死了, 他又活了。
他和全家全派都死在了一场大火里,先是身上的衣衫被燎着,紧接着是皮肉,最后是骨头, 满山遍野全是人肉的烧焦味儿。噬心的痛感再度传来,让他重新回忆起了半日前这里的腥风血雨。
那些正派犹豫不决却又恶狠狠的目光,狠狠地烙在了心上。
“啊……呃……”他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他于至亲腐肉烂骨上浴火重生, 凝着这全派的怨气成为了怨凝。这一刻他发出了疯狂的笑, 因为他获得了报仇的资本, 天生地养涌入灵海的灵力。
内心的仇恨翻涌而起遍布百骸,暗红的瞳孔在夜里魔性尽显。
跑什么跑, 他要杀人,他要将所有人都杀掉!
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怨凝现世,灵力波动异常,引得不少名门正派折返回来查看生怕有所疏漏。
路寒舟就躲在最阴暗的地方,掌心拢聚起了一团怨火, 焰心亮的刺眼,里面蓄满了他的仇恨。
“对,朝他们抛过去,就是他们杀了你的父母,你才十七岁,就痛失双亲,自此无家可归。”一道扭曲的声音在他耳边疯狂催促着。
路寒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这些人全都死有余辜。
他嘴角挂着血痂,挑起的笑容邪魅而疯狂,就在他即将聚灵将废墟上的人赶尽杀绝时。
有一道清爽的声音飘散在了空中:“寒舟。”
……
“噌”地一下,劈里啪啦的声响传来,路寒舟猛地从床上坐起,看到了摔在地上的一些小物件。
他起了一身的薄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梦魇中的真实感让他很久才缓过神来。
百折进门正好看到这一幕,赶上前担心道:“阁主!你怎么了?又是噩梦?”
自从迷惘之境回来后,路寒舟总被那个声音影响地一次又一次睡不好觉。
“没事。”路寒舟皱了皱眉,示意他捡起地上掉落的那些小宝贝,那都是他翻遍挽香阁找来的,可没有一件能打得开江宁灼锁书的咒法。
一本破古籍下那么多咒,他像会用咒的人吗?
“要我说啊,阁主你还是别费心思了,与其熬夜摆弄着些摆弄到睡着也解不开,倒不如直接去问江宗主。”百折将那些小宝贝捡起来码在旁边。
路寒舟咳嗽了一声,其实他是因为睡不着才去研究这些的,而不是这个才睡不着。
至于睡不着的原因嘛……咳,还是因为之前的荒唐事害羞到睡不着。
可他又不好承认,只能顺着台阶下,故作凶狠斥责百折:“你忘了什么是禁忌了吗?”
“奥,阁主,对不起。”
百折见路寒舟并无大碍,假模假样地倒了个歉,装作忘了在挽香阁不能提江宁灼。
他帮路寒舟把东西收拾好后继续道:“阁主,得起了,日上三竿了。之前派发出去的招学单极其有用,又因为阁主说得第一日来半价,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到了,觅觅子和小虎他们正在招待,就等着讲学了。”
“讲学?”路寒舟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他其实还想睡个回笼觉的。
百折一脸“那不然”的表情。
“哎呀,你先去讲一些基础的,把我之前讲给你的先传授给他们一部分,聚气于丹田就够他们学好一阵了,我一会再出去看。”路寒舟开始耍赖,他完全没想到需要自己这个老板亲自上场。
说罢又用被子蒙着头,不再理会。
幸亏百折早有预料,进来也只因为听到路寒舟又被梦魇所困。他试探地看了几眼确认真的没事后,才放心出门。
在门关上的一瞬间,路寒舟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他重新坐起身盘腿运气,才将自己心中那口浑浊的气息淡化了一点点,太阳穴抽动的疼痛也渐渐褪去。
其实江宁灼帮他检查之后好了很多,可昨晚那个梦境中他的情绪又被勾起,才给了那个声音可乘之机。
如若不是最后那声寒舟,他怕是又要在梦境中疯狂屠杀,或者彻底失去自我。
他不想那样。
不过要说也奇怪,梦中的内容和原著中一般无二,可现实中的剧情却开始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比如江宁灼从迷惘之境出来后原主疯魔上前挑衅为了引起注意,然后两人第一次交手以原主惨败收尾。
现在不但没打起来不说,他还和江宁灼签了那种莫名其妙的协议。
也许是因为进入迷惘之境后彻底改变了原来的剧情线,反而朝着另一个方向开始发展了。
“哎……越想越头疼。”路寒舟扶着床头,一副虚弱无助的样子,惆怅道:“这样我不就不算上帝视角了不是吗,连穿书人最基本的的手握剧本的金手指都没了。”
不过也好过原主的路线,他现在只想活下去过自己的人生,不想像原主那般被仇恨蒙蔽双眼过的坎坷绝望。
想清楚后路寒舟觉得元气满满,他把床上那本书往枕头边一摔,“打不开就下次再说,哼。”
新的一天,他要做元气满满的打工人!
与其操心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先多挣些钱。
想起无债一身轻他更开心了,穿戴整齐后就打算出门看看百折他们准备的办学进行的怎么样。
挽香阁一层的空间被改成了一个学堂模样,桌椅板凳整齐地排列其中。为了看起来更有书香气息一些,百折还特意采购了水墨屏风装饰在了两端,给这红木建筑衬得更文艺了些。
只不过妖魔大都长得奇形怪状,在这种云卷书海的环境里难免有些奇怪。
来的凡人大都形单影只,还有几个流浪汉,看来都是独自生活为了自保才被挽香阁的招学单给骗来。
他们起初看着那些五大三粗的虎妖还有些唯唯诺诺,后来换成觅觅子还得了觅觅子的手工礼物后,才感激落座,开始认真听百折讲学。
路寒舟趴在栏杆上往下看,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心想:“不要紧,万事开头难。”
壮大挽香阁之路,任重而道远。
……
封宗正堂,江尘将一张记着几个名字的咒纹纸递到了江宁灼手中。
正堂乃传授课业之地,房角都有祥云飞燕等刻纹雕饰吹出阵阵云烟,蔚蓝墨白的竹林画点缀其中若隐若现,颇有仙境之意。
封宗规矩繁多,时至内门统检,等江宁灼安排完事端后,才有空结果了那张纸。
江尘顶着与这文雅之地格格不入的黑眼圈说道:“阁主,查到了,这就是根据你说的特征找到的人。”
三年前曾到过迷惘之境走到最后获得奖励,上月的迷惘之境又至少走到第三层,修为筑基以上且身形匀称善隐匿者。
核算下来,满足条件的总共就纸上这三人。
要说江尘不愧是江宁灼的左膀右臂,仅仅一夜就查出了这些,效率奇高。
江宁灼把那张纸一折,收入了袖中。名单中的三个人各门各派都有,怕是一时半会难以完全排查,不过他有的是时间一个个验。
师尊绝对不会就如此枉死。
江尘没得到夸奖有些落寞,像蔫了的花一样有气无力继续道:“还有昨天寻事十一的柏宣衡,我已经托柏封主问过了,他确实是莫名其妙收到了一封信,但几乎没痕迹十分隐蔽,查不到来处。柏封主已经将他罚了,顺便托我带话道歉,说是他看管不力才导致弟子在封宗闹事,以后绝对不会了。”
他想起柏宣衡被柏承那暴脾气打的屁股开花的模样,就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贼喊捉贼也未必不可能。”江宁灼甩了下袖子往门外走,“柏承对十一的敌意在入境时就十分明显了,他巴不得有人挑事让挽香阁被针对,此事罚也是为了自己面子,估计背开人,还要夸他的宝贝徒弟干的好呢。”
路寒舟昨日到封宗本就是一时兴起也没花了多少时间,对方却后脚跟着就来了,说是早有预谋也不是不可能。
江宁灼嗤笑一声,“这些名门正派虚与委蛇的伎俩,若非没有充足证据,我定将他们……”
正在他激动时,江尘好心提醒道:“宗主……我们也是名门正派。”
不仅是名门正派,还是领头羊,正派规矩最多的地方。
他觉得自家宗主是和那十一相处多了,才这般的……嗯。
看江宁灼表情有些不妙,百折忙着转移话题:“对了,宗主,还有你入迷惘之境前叫我查的那件事。我又去了一趟当年涛花门烧毁的现场,也暗访了一些当年参与此事件负责打扫的修士,确实没有找到路寒舟的遗体或者遗物。”
当年那场灵火天灾将一切烧成了灰,就算有,三年过去了也很难探查。
江尘有些小心翼翼,他们宗主自小与涛花门路家的路寒舟甚好,还记得刚跟着宗主时第一件事就是去迷惘之境寻肉死人活白骨的法子,只不过最后除了沃野剑,什么都没带出来。
宗主最后还患了那暴戾之症……
他倒也理解痛失玩伴的悲伤,所以一年又一年,不论江宁灼吩咐多少次,他都照查不误。
江宁灼今日换了个白鹤发冠,外袍边的银色暗纹也绣的是白鹤,一副仙气飘飘的样子。
意气风发的模样听了这些话竟没有半点悲伤,说道:“不用查了。”
反正答案早已经刻在了他的心里。
江尘以为宗主走出心魔,开心问道:“宗主这般打扮,是要去哪?”
难得见他心情这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