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二日,从宽甸堡出发的查大受部抵达九连城。
嘉靖四十三年,都御史王之诰登马耳山巡边,留下诗云:
九连城畔草芊绵,鸭绿津头生暮烟。
对岸鸟鸣分异域,隔江人语戴同天。
皇仁本自无私覆,海国从来奉朔虔。
分付边人慎封守,莫教樵牧扰东田。
这是一座自金代建立起来的边关堡城,自北向西,绵延九座城池,故而称作“九连城”,到了本朝,九连城只剩下了遗址,后被修缮统一为一座堡垒大城,并计划新增一座更为坚固的堡垒城池。九连城东面有叆河与鸭绿江,后面有镇东山,形势十分险要。
这里就是凤城丹东,与朝鲜仅仅一河之隔的地方。
队伍在抵达九连城之前,沿着叆河走了好一段路。叆河是鸭绿江的支流,是丹东的母亲河,也是在丹东与鸭绿江汇流。彼时天高云淡,雪云消弭,阳光铺散下来,温热人心。寒气弥漫的土地上蒸腾起雾气,清河若蓝缎,雪地若白云,云叆漫淡,风景美不胜收。这大概是众人来到辽东后遇到的最好的天气,也是他们见到的最美的景色。
“云雾叆叇,是取得此字为叆河起的名吗?”与孟旷共承一骑的穗儿靠在孟旷怀中,一面欣赏着景色,一面小声问孟旷。
孟旷拢着她微笑摇头,她也并不清楚这个名字的来历。
“叆河的叆来自女真语‘叆哈’,意思是明亮的,明媚的。”不知何时竹妍来到了她们身侧,向穗儿解释道。
“怪不得呢,这名字起得真好。”明媚的河流,恰如穗儿对它的第一印象。
竹妍笑道:“多谢夸赞,我就是丹东人,喝着叆河水长大的。”说罢,竹妍加快了马速,向队伍前方黎老三的身侧赶去,孟旷和穗儿看着她的背影,丝毫不见前两日她受伤后的萎靡,只觉得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喜悦。
“原来她是丹东人,那这么说黎老三那些年其实也是在丹东度过的,恐怕黎老三化名洛东,就是在丹东服役的。”孟旷轻声道。
“竹妍的爹是不是还在丹东?”
“很有可能。她是为了逃婚假死脱身的,她爹应当还在丹东。她这么高兴,恐怕也是因为好不容易可以回来看望亲人的缘故吧。”孟旷回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当初逼得竹妍不得不假死逃婚的到底是哪位辽东将领?我感觉此人的权势必然极大,否则不至于让竹妍反抗都不敢反抗。我记得黎老三有提过,竹妍姓郑,其父名叫郑士兰,是福建南安郑氏的一支。既能在军中为军医,总该还是有些人脉的,何至于闹到此种地步?”穗儿疑惑道。
“多半……还是与李家有关。”孟旷说道,“我现在算是看出来了,黎老三和他手下的人都对李氏有很深的成见。”
“这也怪不得他,在辽东这些年一事无成,他也很着急,自然得怪罪不作为的李成梁了。不知道张允修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黎老三恐怕也很着急,跟着张允修的阿都沁也一起不知所踪了。”穗儿蹙眉道。
“张允修躲不了多久了,很快大军就要集结渡江,他必须趁着这段空档期去寻倭国人合作,否则就将失去先机。”孟旷道。
大军雄赳赳气昂昂开入九连城,孟旷一行人也随在队伍之中行动。要入城门时,一抬头,眼尖的孟旷看到了城头之上立着的一列人。为首一员大将,看上去十分眼熟,这长相恐怕又是李家人,不知道是李成梁的哪个儿子。他身侧,罗洵、孙建兴还有张东威并肩而立,很少能看到北司的巡勘所千户、掌刑所千户和稽查所千户三巨头会一起出现,而一旦他们一起出现,就代表着发生大事了。三所占了整个北司八成以上的武装力量,涵盖了整个北司最精锐的锦衣卫尖兵,这场面不得不说给了孟旷内心一丝震撼,他心知朝廷终于打起精神来,准备好好打赢这场战事了。
九连城也不算很大,入城时由于人多而有阻滞。趁这个时间,城楼上的人也下来了,孟旷和郭大友率领的锦衣卫队伍一入城,就被他们迎面招呼走了。那员大将倒是没走,只是留在城门附近招呼进程的查大受的部队。孟旷多回头看了他一眼,被黎老三看到了。黎老三嗤笑一声,向她解释道:
“那是李如梅,李成梁第五子,也就近些年吧,李成梁把他的儿子们分派到辽东各个关口戍守历练,这个第五子也不例外。他倒是十分骁勇,威名仅次于其长兄如松。不似他那二哥如柏,和女真人联姻后暧昧不清的,要知道李如柏可是舒尔哈齐的女婿。只可惜李家人都改不了好色的臭毛病!”说罢策马去追竹妍,前方的竹妍头也不回走得飞快,似乎是在逃避什么。
孟旷和穗儿十分吃惊,彼此相视一眼,心道:莫非想强娶竹妍的就是这个李如梅?而方才黎老三无意中透露出的李如柏和建州女真之间的关系更是让她们万分意外。早就听闻李家与建州女真有关系,但一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可算明白了。
怪不得李如柏在抚顺关拦下他们后,郭大友根本不敢久留,更是安排队伍宿于城外,天不亮就拔营离开了,原来是忌惮他的这层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