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时候没什么胃口,舒冬吃了点就吃不下去了,她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有些失神。
窗边坐着一个男人,他正吃着饭,渐渐察觉到一束目光落在这里,下午三四点钟并不是饭点,餐馆里人很少,他扭头就发现了坐在里面的女孩,他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的视线也没变。
男人往窗外看了看,这才意识到原来她在看风景,并不是看他。
男人笑了笑,继续吃饭。
舒冬坐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去,身上很冷,她并没有去看病的打算,因为对于一个想死的人来说,她没有这个意识。
然而这种感冒发烧又死不了,她只能浑浑噩噩的水波逐流。
刚出门,忽然起了一阵风,舒冬收紧外套的同时,脑袋忽然感到一阵刺痛和眩晕,脚步渐渐不稳,她伸出手想扶住旁边的墙,但却没有力气。
纤细的身体像风中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直直地往地上倒。
“姑娘!醒醒,姑娘……”
刚刚在窗边吃饭的男人刚走出门,就发现倒在地上的女孩儿,他伸手去拉但还是晚了一步,轻轻晃了晃的身体,但她没有反应,然而手碰到她额头的瞬间,男人皱了皱眉头,立即抱着她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舒冬悠悠转醒,纤长的睫毛翕合着慢慢睁开,入目的是一片白,她的手臂上正打着点滴。
“醒了?”刚刚把她抱回来的男人,也就是许清舟,现在正穿着一身白大褂站在舒冬病床前。
舒冬看着面前的男人,没有丝毫印象:“我在哪?”
“诊所。”许清舟刚才正准备给她换另一瓶药,发现她醒了。
舒冬稍微偏了偏头,往周围看了看,诊所不大只摆了十张床,和在鹤城时社区的诊所差不多,不远处有一个老奶奶在收拾东西,好像是要离开。
“许医生我先走了,明天再过来。”老人笑着说。
“好,您路上小心点。”许清舟说着,把老人送出了诊所。
过了两分钟,许清舟又回到舒冬病床前,平日里病人不多,诊所也只有他一个医生,还有一个护士今天请假了。
三四点钟他忙完去吃饭,没想到就遇见了她。
“感觉好点了吗?”许清舟把手放在她额头上。
“是你送我来的吗?”舒冬看了眼面前的人,戴了副眼镜显得温文尔雅,倒也不像个坏人。
“嗯,去吃饭的时候看到你倒在了外面。”许清舟看了眼悬挂着的吊瓶,五百毫升的液体,输完得一会儿。
“谢谢。”舒冬声音很轻,平日里如冷泉的清冽已经不见了,全是沙哑。
不知道心里现在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老天到底是什么意思,究竟是想让她死,还是想让她活,或者说,是想让她就这么孤寂冰冷的度过这一生。
“你发烧了,不知道吗?三十九度三。”许清舟在她苍白的脸上停了几秒。
“知道。”舒冬说话没有力气。
“家人呢?用打电话让他们过来接你吗?”许清舟担心一会儿她自己回家不安全。
“没有家人。”舒冬神色平静地望着往下滴的液体。
许清舟愣了愣,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病床上的女孩儿,从外貌来看可能二十岁左右,正是活泼爱玩的年纪,但她却过份安静,不止是生病的原因,有些孩子说没有家人可能是在和家里闹别扭,但面前的女孩儿……许清舟心里忽然很触动。
她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一边吸引着外人,又一边把人拒之门外。
天色渐渐暗了,诊所的病人都回去了,只剩下舒冬一个,许清舟本来想回办公桌前整理下档案,但听到她的话后坐在了病床前的椅子上。
“我叫许清舟,你呢?”许清舟走到饮水机旁,拿一次性杯子接了杯热水,放到舒冬病床旁的柜子上。
“舒冬。”没有感情的两个字,舒冬还是出神地望着不停低落的点滴。
平日里,不论是患者还是朋友,或者是异性,许清舟都很受大家喜欢,一是因为他的性格很好相处,二是因为他长得很好看。
很少遇见像她这样的女生,许清舟也不生气,他笑了笑继续和她攀谈:“来旅行吗?”
长时间看着一处,眼睛有点累,舒冬偏头看着眼前的医生:“算是吧。”
喉咙还是干疼,舒冬撑着身体拿起柜台上的纸杯,一只手有点不稳,水顺着嘴角撒了一些。
许清舟抽了两张纸伸到她面前。
“谢谢。”舒冬擦掉嘴角的水渍,又重新躺下了。
“不用担心,感冒发烧这个季节比较多发,你还有点低血糖,连着来吊几天点滴就好了。”她一个人在外旅行,许清舟怕她担心,“平常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对于一个想死的人,舒冬想不到自己哪里需要医治。
许清舟看着她无精打采的脸,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她是真的没有,还是不想说。他转身从病床前起来,走到办公桌上把病例档案本拿过来。
“我存下档案,”许清舟翻开新的一页,把刚才聊天得知的信息填上,“年龄?”
“二十二。”舒冬说。
“平常睡眠好吗?”许清舟看着她的眼睛。
“还可以。”舒冬看着缓慢往下滴的液体,心里渐渐烦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但是结束了她好像也不知道去哪。
“一天睡几个小时?”许清舟还在档案上记录着。
“三四个。”
许清舟的笔尖忽然顿住了,他抬头看着女孩儿清冷的眉眼,二十岁的年纪,每天睡三四个小时,这叫还可以吗?
舒冬回想着过去两年的夜晚,有时候彻夜睡不着,夜很漫长,也很难熬,有时候睡两三个小时,明明没什么事,但却睡不着。
“一会儿输完液,我给你开点安眠药,慢慢改善睡眠。”从刚才短短的聊天来看,许清舟察觉出来她有很多心事,而她的心事,造成了她的神经衰弱,或者某方面的焦虑。
听到“安眠药”三个字,舒冬平静的眼眸忽然动了,有一个念头从心底慢慢升起。
“能给我多开一点吗?”白炽灯很亮,但却没有温度,舒冬抬头望着医生。
“失眠最好不要依赖药物,平常多运动多走走,就会有缓解。”许清舟收起了档案本,又看了眼吊点滴的瓶子,“我先给你开三天的,先看看效果。”
舒冬也没有再强求,怕引起怀疑,她看着他扬了扬唇角:“谢谢医生。”
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她笑,许清舟愣了愣:“还是笑起来好看,小小年纪别往心里藏那么多事。”
或许是舒冬的笑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许清舟想到她生病了一个人在外,难免会生起恻隐之心,还有男人微不可查的保护欲。
“没有心事,就是经常失眠,精神状态不太好。”淡淡的微笑在眉眼间流转,舒冬整个人好像又活了过来,她好像很少笑了,但为数不多的笑,还是有目的的。
舒冬知道他是个善良的人,但她利用了他的善良。
“有什么心事可以跟医生说。”许清舟笑着指了指自己。
“好。”舒冬点了点头。
她嘴角带着笑,但心里的寒冰却没有丝毫融化的痕迹。
在有些事上栽一次就够了,她不会给别人第二次伤害她的机会,也不会再把自己的伤口暴露出来,谁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会不会拿刀在你伤口捅。
俞知逸,真得给她好好上了一节课。
许清舟转身回了药房,没有看到舒冬眼角的冷笑。
舒冬的病床靠着墙,但却没有窗户,她看不到外面的景色,但想到医生即将要开的药,舒冬看着缓慢滴落的液体也不烦躁了,目光又变得空洞,过了片刻她闭上了眼。
诊所是很小,来这里的主要还是当地人,旅客生病了基本都去大医院了。
进门正对着的就是医生的办公桌,旁边靠墙摆着沙发,供等待的病人休息,办公桌后面有一个小小的药房,进门往右转就是病房,有十几张病床,供病人在这里吊点滴的时候用,病房区和会诊区隔着一道推拉门,病房里床与床之间也有帘子,只不过许医生抱舒冬回来的时候比较着急,忘了拉上。
现在已经七八点钟了,许医生也到了下班的时间,但他站在推拉门外面,顺着玻璃窗看着最里面的病床,女孩儿好像睡着了,但液体还剩余半瓶,正缓慢地滴落。
他没有再往里去,坐在外面看了会儿书,等到液体快要输完的时候进去帮她把针拔了。
“饿了吗?前面有一家挺好吃的餐馆。”许清舟已经换了衣服,因为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等舒冬走了他也准备离开。
“有点饿。”舒冬一天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她从床上下来穿好鞋,抬头看着许清舟,“许医生吃了吗?”
“还没有。”许清舟笑了笑,里面穿着一件蓝白条纹的衬衫,外面深色的外套。
他给人的感觉就和名字一样,清清淡淡的,很舒服。
“那我请您吃个晚饭,谢谢你下午把我救回来,要不然还不知道现在在哪儿呢。”舒冬笑了笑,比起初见时的木讷和安静,多了几分鲜活和明媚。
许清舟有点诧异,没想到她会请自己吃晚饭,他关了病房的灯和舒冬一起往外走:“请就不用了,云城的人都很好,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不过我可以带你去吃。”
“那就麻烦许医生了。”
舒冬也没有强求,不论怎样,她的目的达到了。
她只是想和他慢慢熟悉而已。
许医生说的地点就在诊所附近,两个人很快就到了。
“准备在云城待多久?”许清舟拿水涮了涮杯子,然后给舒冬倒了杯温水。
看见他的动作,舒冬有片刻的失神,记得当初和宋风在柳巷吃饭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一样的动作,两个人的身影在舒冬恍惚的意识中渐渐重合。
但宋风这个名字,像是昨天的事,也像是上辈子的事。
“还不知道,云城挺美的,想待久一点。”舒冬回过神后轻笑。
她所在的地方是云城下面一个小镇,很著名的一个小镇,古村落留存完整,以幽静闻名,现在旅游淡季人更少了。
“不用工作吗?还是在读书?”以她的年龄应该在读书,但学生没有这么长的假期,许清舟看着她,觉得这个女孩儿身上藏着很多秘密。
“工作辞掉了。”舒冬没有多说,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许医生是本地人吗?”
“嗯,在江城读的书,毕业后就直接回家了。”室内很暖和,许清舟把外套脱掉了,露出来蓝白色条纹的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解开微微露出了脖子和锁骨,整个人显得温润干净。
以前舒冬一直以为自己喜欢这样的人,触不可及却又能带给她光,但是有一个人,他冲动,他霸道,他总欺负她,明明这么过份的一个人,他出现之后舒冬好像就看不见别人了。
“怎么了?”许医生长时间没有听见她说话,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她愣在那里,眼眶发红。
“没什么,忽然想起来以前的事。”想起宋风,情绪还是收不住,舒冬嘴角的弧度略微带着嘲讽。
许清舟余光扫过她的脸,然后垂下了视线,知道她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孩,所以说起话来更加谨慎,怕不经意间的一个问题就戳到了她的痛处。
“家在哪?”眼镜滑下了鼻梁,许清舟往上扶了扶。
“鹤城,北方的一个小城市,你可能没有听说过。”如果非要为自己寻一个根的话,也只有鹤城了,舒冬抿了口温水,指尖微凉。
“听过,我读研的时候室友是鹤城的,好巧。”许清舟笑了笑,眼睛充斥着几分惊喜。
然而,他读研是在外面租的房子,他并没有鹤城的室友。
“是吗?好巧。”舒冬上扬的语调中有些惊讶,但也仅限于此了,因为她对鹤城并没有感情。
如果有,也只有痛。
一个不想揭开伤口的疤。
“如果想去哪玩,不熟悉的话可以问我。”许清舟又倒了杯水。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会让人觉得他有非分之想,许清舟就是这种谦谦君子,除却医生的身份,也让人很信任很有安全感,永远都是温柔善良的形象。
“许医生那么忙,希望不会打扰到你工作。”舒冬笑了笑。
“忙的话就得你自己玩了。”许清舟玩笑道。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没过多久饭菜上来了,他们边吃边聊,越来越熟悉。
吃过饭也不早了,走出餐馆,许清舟看着街道两侧昏黄的路灯:“你住在哪?我去送你。”
“不用麻烦了,就在这附近的民宿。”舒冬留了个心,没有告诉他地址。
“好,那回去吃了药就早点休息,明天接着来诊所吊点滴。”许清舟怕她忘了。
“麻烦许医生了,晚安。”
后来的几天,舒冬几乎每天都来诊所,烧退了,感冒还在慢慢好。
这天输完液,临走的时候舒冬来到许清舟的办公桌前。
“许医生,你能多给我开点安眠药吗?”舒冬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把眼睛里所有的企图都藏了起来。
“给你开的药吃完了吗?”许清舟微愣,正在整理病例看到舒冬过来他停下了。
“吃完了。”舒冬点了点头。
“那是三天的剂量。”许清舟神情忽然严肃起来,第二天还没过去,她已经把药吃完了,“药不能乱吃,否则会出现问题的。”
“对不起,”舒冬没想到往常温柔的许医生,会忽然变得这么严肃,她声音饱含歉意,“第一天晚上吃了一次的剂量,但没有用,然后临近天亮的时候我就试着吃了两次的量。”
“有不舒服吗?”许清舟脸上更多的是担心而已。
“没有,睡得挺好,昨天一天精神都很好。”舒冬笑了笑,“抱歉,害您担心了。”
“没什么,”许清舟听见她一切正常后才放心,他笑着摇了摇头,“但是安眠药我们有规定,不能多开,还给你开三天的,吃完了再找我来开药。”
“那麻烦您了。”
晚上回到民宿的时候,舒冬发现许医生还是给她增加了剂量,她躺在床上,拿起药片对着白炽灯,失神地看了片刻,然后放进了枕头边的药盒里。
她拿起手机,翻到许医生的电话,面无表情地发出去一条消息。
-谢谢许医生。
鹤城,柳巷,网吧。
宋风躺在椅子里昏昏欲睡,忽然听到有人说开台机器,然后递过来了身份证,但是上面的信息却像是蒙了一层雾,看不清楚。他抬头,发现面前的女孩,黑直的长发披在两侧,黑色的吊带,性感的锁骨……
宋风猛然睁开眼睛,但眼前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除了玩消息敲击键盘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他望着窗外,老柳树的枝干好像又弯了,叶子掉落铺了一地,但柳树下也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宋风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
他还梦见过她在柳树下朝他挥手,让他下去一起抽烟;还梦见她在最后排的角落,叫他一起去打游戏;还梦见在她家里,她做饭他洗碗。
然而宋风做得最多的一个梦,是梦见她说,她要死了,快去救救她……
这个梦宋风做了无数遍,每次都会额头冒着虚汗窒息般的被惊醒,以至于后来再梦见,宋风已经知道了这是个噩梦,就自动醒了。
然而,他知道是噩梦,但每一次的痛苦都那么清醒深刻。
这种害怕,他隔段时间就要重温一遍。
宋风这么不信鬼神的人,也去算了命,但也没算出个所以然。
陈辉坐在第一排玩游戏,看见宋老板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他又做噩梦了。
他也做过这种类似的梦,梦见冬哥被人拐走了,梦见她出了车祸……很多这种不好的梦。
但陈辉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心里太在乎。
冬哥刚走那半年,这种画面经常出现在陈辉梦里,但随着时间越来越长,这种梦就渐渐消失了,也只是偶尔梦见冬哥而已。
然而,宋老板却还记得那么清楚。
宋风回到家之后,奶奶在收拾行李。
“明天我收拾,你快去睡觉。”宋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点累。
“这个收拾完了,明天再收拾剩下的。”奶奶把行李箱拉上。
“这次想去几天?”宋风笑着问。
好久没带奶奶出去玩了,自从爷爷去世后,宋风想带她出去,但奶奶每次都说不想动,没有心情,这半年才逐渐缓过来。
宋风环视着客厅,这么大的房子,如今只剩下他和奶奶两个人,空荡荡的。
“半个月吧,时间长了也挺累的。”奶奶笑着坐在宋风身边,一头黑发如今全白了。
“反正也没事,什么时候累了就回家。”宋风转过身给奶奶捏着肩膀。
“好。”奶奶背对着宋风,常年劳累肩膀很容易泛酸,感受着宋风适中的力度,奶奶看着墙上挂的全家福欲言又止,“小风,你也该找个女朋友了。”
宋风的手忽然顿住。
舒冬离开的第一年,奶奶知道他心里难受没有提过,但过去的半年奶奶偶尔会提起,但宋风总是用沉默应对。
“老头子走的时候没能看见你成家,奶奶这么大岁数了,不知道哪一天就闭了眼,趁着我现在还能动……”
“早点睡吧。”奶奶还没说完话,宋风忍不住打断了她,然后自己回了房间。
宋风很孝顺,但在这件事上他不想妥协。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长到他每天度日如年见不到她,短到他足以把过去每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又是一个漫长的夜,她又出现在了梦里。
几天后,宋风把网吧给陈辉交代好,租了辆车和奶奶一起出发了。
目的地,云城。
舒冬去诊所的频率越来越低,直到最后不去了。
因为她已经准备好了药。
之前舒冬想了很久,该怎么结束这苍白无趣的一生。
跳楼吗?很疼,太惨烈了。
跳湖吗?很冷,她这辈子已经够冷了。
舒冬不需要用太轰轰烈烈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没有对不起她,她也不用引起别人的注意,因为对别人来说她只是个不想干的陌生人,还会对公众造成麻烦。
所以,就这么睡过去吧,安安静静地来,悄无声息地走。
没有人会注意到。
许清舟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舒冬了,他起初还有点疑惑,凝神望着手机屏幕上她的电话号码,但终究没有拨出去,好像有点唐突。
她只不过是个路过的旅客,离开是必然的,但许清舟的脸上却流转着淡淡的怅然若失。
舒冬没想过什么时候死,说不定在哪天失眠的夜里,就吞了这瓶药。
这几天,舒冬一直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小镇走,但无论去哪都随身带着那瓶药,她想在最后的时间,再看看这个世界。
宋风和奶奶在云城待了几天,又来到这个必经的小镇,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们安排好住的地方就没再出去。
第二天,天空阴沉沉的,刚下过雨还有些冷,宋风和奶奶出门了,去他们计划好的那几个地方。
踏在青石板路上,有一道白玉石栏围着,下面是一个湖,连着青山远烟,有几分仙姿飘渺。但铅灰的天空似乎把湖水也映得灰蒙蒙,一片沉闷,没有夏天的碧波荡漾让人神清气爽,但山上的树木常年泛着绿,倒也不显得萧索。
舒冬站在石栏边,出神地望着湖边上飘着的雾气,这里安静的就像一潭死水,飘渺的烟雾迷住了人的眼和心,沉闷地拨不开,她低头,黑灰的湖水像是深渊,正在把她往里吸。
舒冬没有移开眼睛,而是失神地望着湖底,时间仿佛静止了。
“最近的天气不太好,过几天来就好了。”奶奶抬头看天,感觉快要下雨了,自从爷爷走了之后,奶奶再也没有精力去做那些旅行计划,出门都很少。
“那就多待几天。”宋风站在栏杆前,他低头看了眼奶奶穿的衣服,“冷不冷?”
“不冷。”奶奶摇了摇头。
五米外的栏杆前,舒冬五指渐渐收拢在一起,骨节处泛着森森青白。
一直凝视着湖面,黑漆漆的湖底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叫她,就在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旁边的声音突然出现,打断了她所有的思绪。
这个声音,为什么两年了还这么清楚。
所有麻木的感官都有了知觉,所有的回忆也汹涌而出。
幻想了无数遍的梦成了真,然而舒冬首先想到的却是逃离,她望着湖面不敢动弹,但腿像是灌了铅似的沉,身体也僵在了原地。
“相机是不是没带?”这里风景挺好的,宋风想拍照忽然想到没带相机。
“在家里,没带。”以前拿相机出来,是想给爷爷拍照留个念想,然而现在,奶奶什么念想也没了。
“没关系,用手机也可……”
话说了一半,宋风偏头余光忽然掠过旁边的身影,那张侧脸让他心脏忽然一颤,紧接着就被人紧紧攥住无法呼吸。
宋风僵住了,然而那个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转身离开了。
“舒冬。”
熟悉的背影,熟悉的黑发,看见她转身宋风慌了,他连忙开口,带着颤抖的尾音。
舒冬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脑子里一片空白,僵硬地停在了原地,
他竟然……认出了她。
“谁?冬冬?”奶奶还在状况外。
她停了,她停住了,是她。
顾不得心里的激动和五味杂陈,宋风迈开修长的双腿往她身边走,而舒冬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终于反应过来,她慌忙往前走。
然而她走得再快,也不是宋风的对手,一个想了她两年,日日夜夜都想找到她的人。
宋风伸手拽住了她。
四眸相对,情绪翻涌后是压抑的平静,两双猩红的眼像是着了火,也像是流了血。
喉咙像是堵住了,宋风说不出来一个字,视线迸发着热切和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将她的轮廓一遍又一遍地描摹,和脑海中的身影渐渐重合,心里的那片空白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也渐渐被填满。
相比宋风紊乱的呼吸,舒冬好像很平静,除了眼角飞红脸上还是一片平静。
但是狂乱的心跳已经泄露了她的秘密,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
“冬冬,真的是冬冬,你去哪了也不回家?”还是奶奶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但奶奶刚说完就哭了。
这两年,舒冬仿佛一直走在荒芜的雪原,白茫茫的一片,她不知道方向就快坚持不下去了,倒下渐渐被风雪掩埋,然而再次看见熟悉的人,或者说,藏在心底的人,就像是在黑暗的风雪中忽然看见一间亮着暖黄灯光的小屋。
看见奶奶哭,舒冬心里很不舒服,但这两年她好像已经忘了怎么和人亲近,她不知道该抱抱她,还是说几句安慰的话。
最后,舒冬递过去一张纸巾。
宋风拉着舒冬回了酒店,无论她如何挣扎,他一刻也没有放开她的手。
“你们上去吧,我饿了去吃点东西。”临上电梯的时候,奶奶忽然停住了脚步,虽然心里很多疑问,但现在得让他们先说清楚。
“别走太远,一会儿打电话给我。”宋风说。
奶奶看了眼舒冬,点了点头,电梯门合上了。
拿出房卡打开门,刚进去宋风就紧紧抱住了她,力度大得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跑哪儿去了?”宋风下巴抵在她的肩膀,温柔的摩挲,语调中带着失而复得的害怕。
没来得及插上门卡,房间光线昏暗,舒冬任他抱着,还是沉默。
“宋风。”两年都没有提及的名字,像心口的一块疤,舒冬开口的瞬间牵动着心脏微微疼痛。
稍微放开她,宋风注视着她的眉眼。
“我今天准备自杀的。”
深情的眼眸瞬间炸起一道惊雷,慢慢龟裂,深深的恐惧在他四肢百骸流窜。
舒冬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但眼泪却悄无声息地往下流淌,口袋里紧紧攥着那瓶安眠药,攥的指甲深陷在肉里。
对于别人来说,这段感情不行,再找下一个就好了。
但对舒冬来说,不是。
她的世界缺爱,她很难对人敞开心扉,所以不要对她付出了爱再收回,俞知逸是这样,宋风也是这样,一次两次,她真的承受不住。
舒冬看似清冷,但对感情却又是那么烈。
像是察觉到什么,宋风手伸进她口袋摸索,然而舒冬紧紧攥着不给,但她的力气在宋风面前太微不足道了,宋风把药夺过来,他看也没看,拧开全部冲进了马桶里,然后把药盒扔进垃圾桶里。
从遇见她到现在,宋风的没松开过她的手,舒冬的手腕被他握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宋风把她抱在床上,呼吸颤抖,他不敢想如果今天没有遇见她会是什么后果。
“冬冬,我很想你,很想,”宋风看着她的眼睛。
“是你把我推开的。”舒冬还记得去江城前一天的晚上,她多希望他能留住她。
宋风的手顿了顿,想解释然而此刻都显得无比苍白,沉默了片刻,宋风低头吻住了她。
如浪如潮的吻,汹涌的铺天盖地。
把所有的害怕和爱都揉碎在唇齿间。
“我以为你快要找到家人了,而我只能拖累你,我怕什么都给不起你,给不起你幸福,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宋风说这些话的时候,后悔几乎要把他淹没了。
“冬冬,再给我个机会。”
就算她不答应,宋风也不会放开她了。
他很清楚,再次走近她心里会更难,但他会像以前一样,慢慢把她心里的病治好。
舒冬快要坚持不住了,因为对宋风,她很爱,爱得不能自拔,舒冬知道他说得一切都是真的,但是她害怕。
害怕他再次把她推开。
“就你和奶奶两个人吗?”舒冬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奶奶的身影,还有那一头白发。
明明才两年而已,仿佛老了十岁。
“嗯。”宋风实现低垂,应了一声。
“爷爷呢?”舒冬望着他。
宋风喉结微动,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长发,有点不忍心告诉她。
“嗯?”舒冬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宋风把她抱在怀里,手放在她的后背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肺癌。”
舒冬感觉脑袋里有东西忽然炸开,紧接着一片空白,眼前浮现出爷爷的笑,那么亲切,那么温暖……
“什么时候?”舒冬呼吸发颤。
“你去江城那几天。”
“你骗我!”
从他的怀抱挣脱,舒冬眼角通红的抬头望着他,眼睛里的涌动的情绪铺了一层又一层。
舒冬崩溃了。
那时候她问他,他明明说爷爷快好了,所以她才去了江城。
这一刻,舒冬终于明白他说得怕给不起她幸福是什么意思。
他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
她这两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他们经历的这一切又算什么?
徒增痛苦吗?
还是上天为了磨练他们之间的感情?
兜兜转转,茫茫人海,他们还是遇到了。
但失去的这两年,又有谁去还给他们?
“冬冬,跟我回鹤城吧,林哥还在等你,陈辉也在等你,家里一切都没变,我每周都会去打扫,和我回鹤城吧……”
舒冬泪流满面:“好。”
“妈妈,妈妈!”
“小声点,妈妈在睡觉。”
宋风领着两个孩子从甲板上下来,拿门卡打开了房间的门,两个孩子悄悄地走到窗边。
“妈妈是个小懒猪,都睡好久了。”妹妹笑着爬上床。
“妈妈怎么哭了?”哥哥看见舒冬眼角的泪。
宋风关好门才进来,看到舒冬眼角的泪皱了皱眉,他俯身:“冬冬?”
“妈妈,快醒醒。”妹妹晃了晃舒冬的身体。
好像有人在叫她,舒冬慢慢睁开了眼,看到房间的摆饰和孩子,以及面前的宋风,舒冬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心间还残存着梦里的刺痛。
“怎么了?”宋风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很担心。
想到刚才的梦,舒冬一阵心悸,看到宋风身上穿得西装,舒冬伸出手臂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咦~羞羞。”妹妹笑的露出两颗大门牙。
哥哥笑着捂住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