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有些调笑了,沐天华撒娇的摇了下端王的手腕,“端郎~~谁说人家寂寞了,人家有喜娘、顺娘、药娘、绣娘、针娘做伴,哪里寂寞了!”
玩笑过后,沐天华才招手,笑着对俞清瑶道,“喆喆,过来。”
俞清瑶没动。
她不知道是在叫她,以为是叫那个侍女呢。可母亲看着她,又叫了一遍,“喆喆,过来呀。”
俞清瑶抬头,左右看了看,受惊似地一个激灵!
脚步发飘——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走过来,睁大眼睛,一步步缩短和母亲之间的距离,周围的人、物从她视线划过,可半点不留痕迹。她的心,什么也装不下了,只恍惚的看见母亲冲她笑,
“傻孩子,怎么了?呆头呆脑的。叫你的名字,也不会应一声。”
“喆喆……是在叫我吗?”
换做胡嬷嬷,或是其他熟悉的人,一定能发现俞清瑶的状态非常奇怪,声音轻飘飘的。可这里的人,都是初见,也不了解,只感觉小姑娘胆子太小了,走路都颤颤巍巍的——也难怪,自幼在乡下地方长大,没见过世面,哪里见过威严尊贵的亲王呢?
“啊!”
叫了一声,沐天华忽然反应过来,面上第一次明显的露出愧疚之色,“……没人叫过你的乳名吗?你都不知?”
当着端王的面,沐天华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伸手拉着女儿冰凉的手。她本是个温柔多情的人,何况对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呢,一下子母爱泛滥了,
“好孩子,以后娘都补回来……全部补回来……”
补?
能补得回来吗?
俞清瑶不知,但她想,如果不说这个“补”字,她或许会更好受些。不是所有的伤害,都能弥补,就好像不是所有的痛苦和眼泪,都能用等价值的金钱衡量。有些东西,如同破裂的镜子,再怎么拼合,表面也有蛛网似地裂缝——伤痕存在,便永远的存在。
近距离看端王,不愧是皇家子弟,身材高大,五官俊美,身着紫褐刻丝四爪龙袍,头戴玉冠,更有一股久在人上的上位者气势,不怒自威。
这样的人中龙凤,低声款款温柔小意起来,才让女人心甘情愿付出所有,包括背弃婚盟、放弃子女吧?相比起来,诗仙算什么?空有才名,还不是一旨诏书,就发配边疆,终生难以回到故乡了?
俞清瑶不知道自己该行什么礼,空着手尴尬犹豫时,沐天华怜悯的搂着她,替她解了困境,只象征似地福了福,就算过了。还得了端王腰间垂挂的一枚蟠龙佩。离开逍遥别墅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拿着玉佩寻端王。
对当朝亲王来说,她的任何困难要求,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算不算,为周芷苓赔偿呢?
俞清瑶不知道。
她觉得眼中干涩,忽如其来的酸涩直冲脑门。强忍着,不忍不行,可多活二十六年,并没有让人比一般人的情感冷漠,而是更加需要爱,需要真情,需要关心。
喆喆,前世父亲的书信里,提到最多的名字,就是这两个字。她本以为,“喆喆”是哪个狐媚的女子,令父亲念念不忘——现在想来,多好笑啊!父亲一直思念、一直牵挂的人,是她!
激烈的纠缠的爱恨交织的情绪,反复在胸口交叉混合酝酿着,她垂着头,见礼过后,识趣的回到圆桌上,借着使用抹茶糕掩饰异样。可到底藏不住,一口气没顺过来,被噎住了。
咳、咳!
咳嗽的时候,顺便就把蓄存的泪水涌了出来。
母亲的温柔、美貌,端王的意外和善,释放的善意,俞清瑶不是没受到,可他们现在待她好一千倍、一万倍,也盖不过万里之外,吃沙子,忍受酷寒的父亲。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刀尖上舔血,风沙中洗浴。不问亲眼看,都能知道一介书生的父亲,现在过的什么日子!煎熬,每一天都是煎熬!
剧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咳得恨不能拿把刀把不顾连廉耻道德、亲亲我我、你侬我侬的野鸳鸯分开。可终究,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
沐天华毫无察觉十月怀胎的女儿,心中什么意愿,笑着拍着她的背脊,“急什么,慢慢吃。一会还有很多好吃的呢!”
端王笑着站起来,“霓裳,清瑶难得来,你多陪陪她吧。我朝中还有事,改天来看你。”
“嗯。”
沐天华并没有强求。
端王忙时五天来一趟,不忙两三天来一次,都成惯例了。不是今儿走了,再来就难了。见面机会多的是。不过,她仍旧亲自送端王到门口,笑颜如花的看着端王离去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才转回。
余下的时间,都是母女两个共渡。
明明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可总有说不出的隔阂。沐天华以为是自己没有做母亲的经验,也不知道如何跟十一岁大的女儿相处,便处处观察着她,给她最好的,饮食上,服装上,还有其他女孩都喜欢的各种享乐。如泡温泉,教她绘画,跳舞,享受女人最短暂、也是最美好的青春光阴。
可惜,她怎知道,这些,统统不是俞清瑶想要的。
……
五天时间,一晃而过。
俞清瑶是沐天华的亲生女儿,但对“逍遥别墅”来说,仍旧是个客人。是客人,早晚要走的,没得长久留在主人家的道理。乘坐来时的滑竿,俞清瑶回头望着站在台阶上送别的母亲,心情……不知是何滋味。
也是来时的王妈妈,几天相处,她多少知晓俞清瑶的性子,沉默寡言,安份胆小。笑着陪同俞清瑶换了轿子出了大青山,又换了马车回京城。一路上,她没费心多跟俞清瑶拉拉关系,只想着进城后送花样子,可以换多少钱。
不想,进城后,俞清瑶摩挲着蟠龙佩,忽然开口,“王爷送我这个,是不是有什么心愿都能帮我实现。”
“那是当然。”王妈妈随口道,“哪有王爷做不到的事情?”
“那就好!妈妈现在送我见王爷吧!我有事求他!”
“什么事?”
俞清瑶冷冷的看了一眼,握着蟠龙佩不说话。
“这个不好吧。我答应夫人,送你回侯府……”
“王妈妈要是不乐意的话,等我回了侯府也行。到时再找人出来,问问王爷在何处。多几天功夫,我等得。”
王妈妈一噎,倒是不好拒绝了。寻思着,蟠龙佩是王爷亲赐,小丫头提什么要求王爷早晚会知道的,想了想,就带俞清瑶去见王府最受重视的幕僚别院。
八成可能,会见到王爷。
俞清瑶运气不错,真的见到了端亲王。
一进门,她便跪下了,一扫在逍遥别墅时的怯弱、柔弱,声音朗朗,掷地有声,双手托着蟠龙佩,
“求王爷给我母亲一个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