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悅忽而心頭壹涼,當初二房的人突然就得知了回春方壹事,還知道的那樣清楚,知道那方子是她的傑作,也知道她在母親的建議下把方子贈給了大舅羅川柏,究竟是誰向他們泄露了這件事?
除了朱權,她想不出第二個人選!因為她什麽事都沒瞞過他,他知道此事的所有始末和細節,他知道關於她的壹切,他手中的情報足夠殺她壹百回!
想到這裏時,楚悅手下竟不自覺地折斷了壹截冬青木的枝椏,啪!
園中的朱權聞聲立刻飛身而起,白虹貫日般射向斷枝聲發出的地點,口中喝道:“誰在那裏偷聽!”
她閉上雙眼,把臉深深埋在膝頭,靜靜等待死亡降臨。
壹陣天旋地轉之間,她整個人落入壹片暖意之中,耳邊有呼嘯的風聲,鼻端有馨香溫和的青茶味道,面頰隔著面紗貼上壹片溫熱的柔軟布料。還沒睜開眼睛,她的鼻子已經代替雙目辨認出了來人是誰。她緊緊閉著雙眼,深深呼吸著那縷馨香,壹時只想保持這樣的狀態下去。
這個懷抱的主人,也不是她的朋友了,幾日之前她和他剛剛鬧翻,他認為她失貞失節,而她也無意跟他解釋什麽,反正他已不是第壹次誤會她了,他還不如蟬衣了解她。她曾經把他當成知己,所以真的不想睜開眼睛跟他吵架。
孟瑄緊擁著懷中人,用他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從其錄園撤離,不知飛了多久,只覺得他可以壹直這樣飛,飛到天地的盡頭和時光的盡頭,再飛到下壹世和下下世,只要懷裏的人就這麽靜靜地貼著他。或許有壹主香那麽長,又或許只是壹滴更漏那麽短,反正他突然失去了對時間的精準估計能力,直到下方出現壹座僻靜無人的院落,而後方也沒有人追過來,他選擇帶著她藏身於這座院子的壹間廂房中,掩好了房門。
進去之後,才發現這是壹間臥房,於是孟瑄把懷中人抱到了床上,解下她的羽翎大氅,扯過床上的錦被緊緊地裹住她。
楚悅終於不能不睜眼了,她在被窩中蠕動壹下,奇怪道:“妳給我蓋被子幹什麽?大白天的我又不打算睡午覺,再說了,這裏也不是我的臥房……這裏是什麽地方?”開口跟孟瑄說著這些家常話的時候,她的心有壹種從地獄掙紮回人間的悸動,仿佛在雪地中走到手足麻木,然後就突然走進了壹間有火爐的小木屋。
孟瑄轉身從櫃子裏又拽出壹床錦被來,繼續往她身上添被子,口中道:“妳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反正就是壹座沒人的空院子,妳安心躺著吧。”
雖然,楚悅覺得這樣躺著面對壹個已“不適合躺著去面對”的昔日朋友,實在有些不妥,可是暖烘烘的被窩是壹種有魔力的東西,尤其適合她這樣在寒風中坐了半天冰涼的地面的人。
她聽到了太多驚人的消息,她救治了三年的患有“人格分裂癥”的大表兄是壹個陌生的小孩子,而且是她的仇人的手下的弟弟!她的仇人朱權又新添了壹個能幹的手下,那個人張口就道出了她的秘密!最後,她還嚴重懷疑,上輩子害死自己的幕後元兇,就是她為之賣命壹輩子的夫君大人!
她聽得背脊發冷,在地上坐得手足麻木,她很喜歡現在這個包裹著自己的被窩,所以,她就不再計較,“成年”後的她已經不適合再用這樣的方式跟“成年”後的孟瑄相處。而且孟瑄的好哥哥不是說了麽,孟瑄已跟他妾生了壹個兒子了,可是要求壹夫壹妻的她不能接受這樣的情況,所以,三年後的孟瑄不再屬於她。要況,他冤枉她跟朱權有染,他也嫌棄她,不要她了。
往院子裏望了幾眼,她發現這座院子不是別處,而是蘇眉院。
蘇眉院是三老爺羅川樸第壹位妻子的宅院,她去世之後,羅川樸就壹直都把蘇眉院鎖著,打算留給兒子羅白及長大了用。後來三房全家都去了北方做生意,蘇眉院就壹直空置著,卻被羅白瓊相中了院中堆錦壹般的蘇眉花海,從孫氏處硬要到了蘇眉院的鑰匙,把這座院子霸占了很長壹段時間。直到羅白及他們回羅府後的半年,羅白瓊才被硬生生地遷走,蘇眉院再次空置,庭院被深鎖,蘇眉花海萎落壹地,蘇眉院不再名副其實。
忽而,楚悅在被窩中打了個寒顫,拼命汲取身上方的蓬松棉花中的暖意。就在剛剛,她的腦中突然劃過了壹個驚人的想法,而那個想法,幾乎瞬間抽幹了她的呼吸。
上壹世的柏煬柏會不會……愛上她了?
他會不會用那個什麽“三世結魂禁術”把她送到了這壹世,而他自己卻付出了慘痛代價?
周菁蘭向她投放逍遙蠱時說得清楚分明,“這種逍遙蠱,初時會疼上半個時辰,隔半個時辰後再次發作。以此類推,疼痛時間不斷加長,到了第三日,人將會活活疼死。據說這樣死去的人,魂魄俱銷,甚至無法投胎轉世。”
就算那逍遙蠱不像周菁蘭說得那樣險惡陰毒,那麽她被害死之後,至多也就是再次輪回轉世,壹切記憶和恩怨盡銷之後,以空白的無知無識的狀態重新開始。她憑什麽不光不用墮入前世之後的那壹場輪回中,卻帶著完整的記憶被流放到了十八年前的大明朝?
青兒說,她估計自己的“穿越”,八成是因為上輩子看多了穿越文的緣故,而且,她還有壹個據說是從西藏某座廟宇中得來的能“牽引魂魄”的佛珠。而孟瑄死於戰場,據他說,在他死之前的三日,他的壹位長輩曾去找他,贈給他壹道閃閃發光的黃符,讓他貼身收藏,那麽就可以凡事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而只有她,她沒有任要護身符,也沒有任要庇護地悲慘死去,按照周菁蘭的說法,逍遙蠱會讓她魂魄消散,她是怎麽幸存下來的呢?看過了錢牡丹中屍花蠱後的可怕癥狀,看到了錢牡丹死之後還能走路能說話的驚人情景,讓她對“蠱”壹類的東西萌生出壹種敬畏感,也有幾分相信周菁蘭的話是真的,而不是空言恫嚇於她。當時她已落到人生的最低谷,還有什麽被恫嚇的價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