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喝茶,”耿炳秀突然開口道,“那個穿藍衣服的女人,妳快把茶端過來,否則我就捏死她!”說著搖壹搖老太太。
羅白英發現面具人突然側頭望向自己這邊,於是惶然四顧,絕望地發現她的左右都是壹群穿著淺綠丫鬟服的丫頭,只有自己穿了壹身水藍色八搭暈春錦長繡裙!怎麽辦怎麽辦,自己要不要依言過去?
羅白英為難地蹙眉想道,那個綁匪指明讓自己過去,分明就是看出了自己身份高貴,想要多握壹個人質在手裏,過去了就有性命之憂,世上哪有明知是死還巴巴地湊上去的道理?可是,他正在用老太太的性命作要挾,自己若是不過去,那老太太壹旦殞命,自己不免要落上壹個不忠不孝、害死長輩的罪名,那自己以後在羅家就擡不起頭來了……老天要其不公!給了自己壹張美麗的臉蛋,卻沒有給自己壹副健全的身軀,以致讓自己為了這壹樁隱疾而終身都無法嫁人,倘若在羅家沒有了立足之地,自己又能去哪裏呢?
耿炳秀見她杵那裏壹動不動,於是補充道:“妳先去那丫頭那裏,”說著指了指楚悅,“讓她把她的那個計策悄悄講給妳聽,妳再過來壹字不漏地重復給我聽,只要妳辦得好,我就絕對不傷害妳!”
羅白英聞言大驚,壹旦那個魔頭相中了楚悅的計策,那他壹定會立即殺死自己和楚悅滅口,然後再依計逃跑!不行不行,自己絕對不能幫他們傳話!
孟瑄聞言,滿懷興味地打量著身邊那個正在眼觀鼻鼻觀心、仿佛老僧入定壹般的小丫頭,現在他已經完全可以肯定,堂上的那個大魔頭對這小丫頭十分忌憚,甚至不敢讓她近身!呵呵,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
耿炳秀凝神想了壹下,突然看向羅白英說:“八日之前,妳曾在半夜落進水裏對吧?其實那次是我推妳下去的,而且實不相瞞,我的掌上沾有劇毒,再過兩日妳就會全身腐爛毒發身亡,不過妳若是肯幫我端茶和傳訊,我就會把解藥給妳。”
羅白英聞言幾乎要暈倒了,全身腐爛,毒發身亡?這是真的嗎?為要自己竟然毫無察覺,這些日子以來她雖然略感不適,可是並無中毒跡象啊……他是在詐自己吧!於是經過壹番前瞻後顧的考慮,羅白英還是決意垂著頭,壹聲不吭地靠在在墻角裏。反正這裏距離那個魔頭很遠,他的魔掌也伸不到這邊來,只要自己堅決不肯過去,那個魔頭肯定就會另去物色別的傳話之人了。細想壹下,他怎麽可能殺死老太太呢?老太太現在就是他的壹道護身符嘛,這樣想著,羅白英幹脆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老太太見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兩個乖乖好孫女竟然沒有壹個願意來聽自己的“遺言”,壹個走不了路也還罷了,另壹個明明能走路,竟然掩耳盜鈴壹般地眼不見心不知了!老太太當下臉色鐵青,在心底大罵道,羅杜仲妳瞧瞧吧,這就是妳的好孫女,妳們羅家的好子孫!妳發現的那壹個秘密不能被妳的子孫知曉,也怪不到我的頭上來了吧!
立在墻邊的湯嬤嬤終於忍不住沖了出來,慷慨激昂地喊道:“小姐,我來給妳倒茶!”語調中頗有壹番老太太上斷頭臺之前,親自為她倒酒踐行,祝她壹路好走的意味。
“不行,妳不能過來!”老太太立刻喝止了湯嬤嬤,她瞇上眼想了片刻,突然睜開眼睛看向楚悅說,“逸姐兒,妳泡壹個妳的紅果茶給我端過來。”不是她不信任紅姜,而是那老頭子曾千叮嚀萬囑咐過這個秘密只能傳給羅家的子孫,逸姐兒她雖然不姓羅,可名字也在族譜上,索性自己臨死之前做個主,給她改為羅姓,倒也合乎規矩了。
聞言,楚悅從她的老僧入定的狀態中回復過來,從容不迫地拈起壹朵輕飄飄的白紗帕,朝著老太太和面具人盈盈壹禮,淺笑嫣然道:“回老祖宗的話,那個紅果茶不能泡給妳喝,”見老太太壹臉失望地看著自己,話鋒壹轉道,“不過我瞧著甘草推來的小車裏還有不少其他的茶葉,不如就讓悅兒給妳沖壹道珍珠雲霧茶吧。”
“哦?”不等老太太開口,孟瑄突然開口問,“為什麽紅果茶不行?”瞧向她的眼神中滿是戲謔之意,丫頭,其實妳那茶就是糖放太多了吧?而且根本就沒有什麽所謂的“正確方法”能泡出好喝的茶來!
之前這小妮子說什麽“已經把沖泡之法寫在那張包茶的油紙上”,眼中分明透著點滴的緊張和不安,後來聽丫鬟說那張紙早就被扔了,她的眼梢又顯露了壹絲放松和得意之色。若不是因為之前他跟她對弈的時候,在棋盤間發現了她的與眾不同的神采風姿,及步步為營的心計謀略,他也不會如此著意地觀察她,更加不會發現她那溫順平靜的表象之下的真實情緒。
楚悅在心底恨恨地罵了這個死小子壹句,臉上的笑容卻更加燦爛了,口中胡扯道:“瑄公子有所不知,有道是‘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這品茶也是我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壹部分,而品茶又講究的是‘和敬清寂’,眼下的情形跟‘和敬清寂’完全不沾邊兒,實在是處於焦慮恐慌的邊緣,所以怎麽能喝那性烈如酒的紅果茶呢?當然是應該來壹杯珍珠雲霧茶安撫情緒了。”
孟瑄見這樣也能讓她自圓其說的圓回來,壹時無語,而老太太則沈聲道:“好,悅兒!妳就給外奶奶泡壹杯珍珠雲霧茶端過來吧,外奶奶有幾句體己話要跟妳說說。”
壹時大殿內人人屏息,看著楚悅將泥爐、滌器、茶具、茶則、茶夾、香爐等物依次擺放到茶案上,並取了水置於淺紅色的泥爐上烹煮。
少時水沸了,微微的水氣盈繞開來,而楚悅先向著主位方向盈盈壹禮,然後垂眸靜坐,取過茶夾用沸水將茶具壹壹燙洗幹凈放置在壹旁,又用茶勺取了二分茶葉傾於雪紙上略分粗細,這素綠的雲霧茶之中茶梗較多的部分都被分出來,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楚悅將這些茶梗置於香爐內,並從自己的小水袖中取出壹支火折子點燃。
眾人不禁面面相覷,此事頗為不可思議,壹則,從來只聽說“焚香”,未聽聞過有“焚茶”的,二則茶葉雖屬草類,卻不能輕易點得著火,怎麽她壹點就著了呢?
孟瑄就站在她的左邊觀望,但見女孩壹雙清澈的眼眸,仿佛深秋山谷中的壹池潭水,靜謐平若,與剛才嗔視暗罵自己的時候仿佛判若兩人……哪壹個才是真實的她,抑或兩者都不是?
當是時,大殿之上人人自危,哪裏是悠閑品茶的時候,眾人各懷心事,看著正中央那個閑適自得、與周圍環境極不搭調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