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介儒微微一笑,看慧德又用手碰触了一下小茶壶,拎起,为他倒上了茶,这和尚血气丰沛,面圆且白,双手细嫩,不知何故,方介儒见到的道士大多清癯,而和尚却多肥圆,“那样的妖物,已经不是凡俗将士可以应对的了,如今国家存亡系于翁家军之手,我这宰相也只能尽力保民而已。”
慧德脸色迅速地变了两变,关切地问道,“状元郎可知那银甲人的底细?那三道参天光幕又是何物?”
慧德的脸色没有逃过方介儒的目光,方介儒只觉得心中微动,但又探究不出玄微之机,他捏起茶盏,慢慢饮尽。
“事起突然,如今众说纷纭,哪里有个准信?三道光幕后各有一个国家,也说不清那些银色巨人是来自三国,还是别有来处,就是三国是一是三,也没有定论。我现在只望三国各有其主,更希望银色巨人是独存之物,像这样的妖魔,一百已嫌其多。”
慧德叹息了一声。
“和尚为何又叹息?”
“状元郎可曾见过只有百人之族群?”
方介儒放下了茶盏,“和尚是说,那银色巨人还要更多?”
“贫僧所说也只是纷纭众说之一罢了,”慧德沉默了片刻,话锋一转,“居士最近读书有何心得?”
“近日又读横渠《正蒙·中正篇》,其言曰,‘洪钟未尝有声,由叩乃有声’,‘圣人未尝有知,由问乃有知’,忽如打通了关窍,一时神清气爽。”
“请居士开示。”
“不敢,”方介儒抬起了头,“儒家有用世之心,又有风乎舞雩之乐,道家有全真之修仙避世,亦有天师之斋醮卜卦,释家入世出世,自渡渡人,我徘徊于其中,难免有难以自洽之感,读横渠此言,心地一片光明。圣人如钟,扣之则发,不扣守朴,随境而转,何必庸人自扰?”
慧德略一思索,击节称叹,“如是如是,这使贫僧想到了禅宗六祖之言,‘汝但心如虚空,不著空见,应用无碍,动静无心,凡圣情忘,能所具泯,性相如如,无不定时也’。”
“不错,我最佩服的是惠能大师破空的工夫,世间迷悟者但求空无,入定,需知有入定就有出定,释家以常定为标的,岂可执迷入定?常定修得,自可应用无碍,这也就是圣人如钟的意思了。其实,道家也有破碎虚空,不持两端之意。儒家的中庸,亦不是常人简单认知的持中之道,喜怒哀乐不发谓之中,庸乃常也,中和可常行之道也。这不正是圣人如钟的意思吗?”
“如是如是,三教合流,由来已久,今日听状元郎一席话,贫僧如吃棒喝,甚惬心意啊。”
“和尚客气了,”从来的路上开始,方介儒就思考着,要不要把睿文帝关于逊位的话讲给归德王听,他犹豫到现在,一句话不知不觉地溜了出来,“陛下很想念你。”
归德王的僧衣晃动了一下,他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吞了回去,他圆满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异样的红潮。
作者按:自明诚,自诚明,诚明一体。心中一片澄明,映物如影响,影响去,钟镜寂然,但寂非不动,非空,乃抱纳万物,与时空混同。故圣人常陶陶然,和光同尘,不滞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