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郡主,细究起来,她是先帝静帝李从僖的堂姐,是当今圣上李若旻的堂姑,更是整个长安城中,目前为数不多的“从”字辈的李唐皇室。五十多年前,丈夫英年早逝,她便谢绝一切改嫁的可能,独自拉扯着刚刚满月的薛珩长大成人。
这份名声,虽不及当年风风光光嫁于萧家高门,殿试状元,如今当朝中书令的长乐静和大长公主,却又更固执、更令人满怀敬意地存在于长安城的口耳相传间。
这样德高望重之人,没有人愿意得罪,也没有必要得罪。
皇上忙起身。
“快请郡主进来。”
一如盛夏时节第一次见到永安郡主,她还是一身月白色的织云锦,一头已染银丝的长发。年近七旬的身子骨清瘦而矍铄,更在踏入承明宫时,猎猎长风吹起仙风道骨之感。
“老身……”
龙椅之上的人比永安郡主更快开口。
“郡主免礼,给郡主赐座。”
从永安郡主踏进承明宫起,整个气氛就陡然变得不对起来,胶着又哗然的空气刹那间凝住,各怀心思的承明宫就变成了夏日午后的凉风堂。明明端坐在阶下,却似自家高堂。
她坐在精雕细琢的楠木椅上,抬眼把周围一干人等打量了个遍。
在目光扫到薛珩的一瞬间,为人子的薛尚书向着母亲扑通一声跪下。
“无意惊动母亲,儿子万死难辞其咎。”
永安郡主只在他脸上停了一瞬,声音便冷沉下来,“家事难堪,回去再说。”
又正正地看着高坐在龙椅上的陛下,“老身今日前来,确实是为这不争气的儿子而来。竖子瞒我,竟在府上藏匿逆臣,属实有辱家法门风。该罚。”
永安郡主又淡淡望了一眼伏在另一边的李世默。
“但,无意牵扯宣王殿下,老身实在过意不去。不管是我李家人,还是薛家人,都要讲究一个行得正坐得端,不偷不抢,不亏不欠。所以,特来向圣上说明原委。”
她一顿,“宣王殿下来我薛府,算上今天,不过两次。要说他与逆党勾结,属实算不上。”
太子的声音突然跳出来,“宣王与罪臣薛琀密谈,张大人是抓了个现行,难不成还不算勾结?”
“世谦。”
皇上冷声打断。
永安郡主抬眸,缓缓打量站在一旁的太子殿下,像看着某个精致的摆件。
“太子殿下是怀疑老身在诓你?”
“不敢不敢,”太子一拱手,偷偷瞄了一眼父皇,忙致歉道,“是本宫失礼了,还请郡主恕罪。”
永安郡主并未回他的话,只是又看向那位高高在上的堂侄。
“太子殿下说得不错。宣王殿下是与罪臣薛琀密谈,有罪。犬子藏匿逃犯两年,也有罪。那照这个道理,老身这两年身在薛府,也算是间接庇护了逆贼,也算是有罪?”
皇上笑答,“郡主哪里话,郡主不知此事,自然无罪。”
永安郡主点点头。
“皇上说得也对,不知者无罪。那知其无罪者,又是否有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