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岂不是很好。百姓增加了收入,日常生计便可无忧。”杨林道。
“可是本朝轻商,所以朝廷从关里(辽东百姓对长城以南地区的俗称)派来的官老爷们,便认为辽东汉民不事农耕喜欢苟利钻营,游手好闲又不务正业。与女真、蒙古等族混居早已身染蛮夷鄙陋之气,以致民风彪悍不服王化。结果对辽东汉民不仅不予袒护便利,而且在税收、赈济、徭役、行商、刑狱等事事施以重压。”刘万山满脸凄苦的停顿了下,继续道:“朝廷多年来从辽东运走的物产无数。即便这样朝廷和那些官老爷也不满意,认为辽东汉民首鼠两端不可信,就是奸民和贱民的聚集之地,活该在这苦寒之地自生自灭。”
杨林皱着眉头道:“如你所言,我在辽东的一年时间里也有所见闻,但未曾想朝廷会如此看待辽东汉民。”
李丁在一旁也深有感触的道:“我在辽东十余年了,按理说辽东物产丰富要什么有什么,可为什么就是不如关内富庶?其实和朝廷的那帮官老爷有莫大的关系。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拉夫抽丁派加徭役无穷无尽,这日子没法过。”
杨林看了看刘万山和李丁,又看了看百姓们,见他(她)们全都低头不语情绪低沉,便知刘万山俩人所言非虚。不禁痛心疾首的道:“难怪建奴起兵反叛辽东有众多汉民支持,原来是朝廷一手将辽东汉民推向了建奴一方。‘国不知有民,民亦不知有国’,国与民竟离心离德势同水火,焉有不败之理,真是庸碌之辈误国啊!”
刘万山继续道:“您看看眼前这个小村子,这村子叫赵家铺,二十年前还是人畜兴旺、地肥粮丰,可是现在却成了孤魂野鬼常住的荒废鬼村。”
杨林举目四眺,道:“看周边尽是荒芜耕地,定是无主多年。不知为何如此?”
“杨哨官问的好。耕地需要有牛马,但牛马早已被售卖出境。无牛马便可以不用耕地纳税。您问为何卖牛马?因为要应付各种徭役,百姓们受不了,只能把牛马卖了换钱打点官府。时间一长,百姓们卖无可卖、当无可当,只能连地都不要了举家逃亡。”
刘万山见杨林一直凝神倾听,便索性把心中苦闷一股脑的道出:“比方张家逃了,官府就要张家所在的甲把他的税额和徭役补齐,甲补不足那么就由所在的里补足。实在不行了便由张家的亲戚补足。如果家资富裕补也就补了,但若是穷的话也只能落下个困顿潦倒、食不果腹,最后只剩下举家逃亡一途了。如此往复,百姓们如何还有活路,耕地如何还有人种?辽东一地尚且如此还不能动摇国本,如若全天下皆是如此,则大明危矣!”
杨林听罢不禁惊讶刘万山竟有如此见识,开口道:“听老哥你这番话真是明白了不少事情的原委。换言之,能说出这番话的人也不是简单的人物。请问老哥你曾做过其他什么行当?”
刘万山闻言脸上一红,谦虚道:“俺就是庄家把式,只不过看得多些经历的也多些,没事的时候就琢磨其中的道理。可不象军爷想的那么了不得。”
“大哥,事到如今你还谦虚什么?我看这杨哨官也不是坏人,你不说我说!”
刘万海长的比他兄长清秀白净,但身材却瘦削一些。他上前道:“我家本是蓟镇军户,世袭百户之职。祖父于万历初年不堪上官欺压盘剥,举家隐姓埋名潜入辽东。本想着到辽东能太平些安稳的过日子,哪想到,我们家是脱离虎口又入狼窝,这才几年啊战事又起。唉,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家虽是军户,但我们却也是读过书识过字的。我兄长在我们周围的几个村子也是素有威望,担任过乡兵教练之职。”
杨林一听急忙向刘万山抱拳施礼道:“原来是张百户,失敬失敬!”
“杨哨官谬赞,我家早就不是军户了,莫再提百户这事。”刘万山一边回礼一边转了话题道:“军爷,早年我在外打猎,知道这村东边七八里外有座山叫东岭,山上树高林密地势陡峭,其中有座山洞,大小可容纳我等百姓藏身。待过些时日天气彻底转暖之后,我等再决定去往何处也不迟。不知你意下如何?”
杨林想了想道:“莽阿押送你等去赫图阿拉,如果限期未到建奴必会派人搜寻。届时你等被发现了岂不是白白丢掉了性命?此事还需详细计议。”
“军爷莫要担心,那山洞非寻常山洞。外面的洞口狭小隐蔽不说,而且小洞里面连有大洞,相连之处仅容一人通过,可谓一夫当关。其中大洞冬暖夏凉还有岩石上滴落的泉水,正适合居住。而且这洞还有通向后山的洞口,不仔细寻觅是发现不了的。”刘万山自信满满的道。
“既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一切就由老兄你来安排吧。等我办完公事便前来与你等会和。”杨林心下也是一松。否则就这样不管百姓死活径直离去,自己也是内心难安。
“多谢军爷信任,那我就当仁不让了。”刘万山哈哈一笑,指着那些缴获的后金兵武器道:“不过为了防范山林野兽,这些兵器是否分给我们一些?”
杨林也是一笑,大方的道:“这些武器铠甲尽可拿去防身。不过还要有劳老兄行使教练之责,否则百姓不会使用兵刃容易误伤自己。还有哪些阿哈,千万不可以放跑他们。”
“请军爷放心,我会看好哪些家伙的。”刘万山郑重的点点头。
杨林见此处事毕,便向刘万山兄弟一抱拳:“二位辛苦了。我先行一步,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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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明廷对辽东汉民的态度,由福建道御史杨州鹤的上疏中可见一斑。《明神宗实录》万历四十七年三月:“职又思税珰高淮,二十余年来剥蚀辽人不知几千百万金填委大内,只此阿堵便可凑发以辽人之骨肉还,以佐辽人之困危。兴言及此可为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