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翀哭的死去活来,两眼红肿,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尝到生离死别的滋味。
田衡走了,这个教他识字的男人,通过绘本教他了解世界的男人,给他取名为翀,希望他有朝一日可以如鲲鹏般扶摇直上九万里的男人走了。
风伯、侯喜、田衡三人中,田衡最为沉默寡言,存在感最低,乃至罗翀对他的了解也是最少。
但是回想起来,罗翀身边的点点滴滴,又都有他的身影。
他在下令换回风伯时,他就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他的使命就戍守永夜,看押魏国刑徒。严格来说,风伯与他,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只是这八年来的朝夕相处,他已经将风伯当作自己的家人、长辈。
当风伯身处险境时,他不许自己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但是,受人胁迫,释放刑徒,却又有违自身的使命。
最终,田衡以自己的方式,给罗翀上了最后一课,诠释了什么叫舍生取义,什么叫忠孝两全。
此外,还有一百多人阵亡,永夜城沉浸在悲痛之中!
风伯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被救回之后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
隔了两日,韩餘真亲帅五百近卫军赶到永夜城,见状也是懊悔不迭。
若非北海联盟以及韩餘部的布防有漏,也不至于敌人深入腹地,他这边还未得到警报。
反倒是黑石城堡的斥候,早早的发出了预警。
这让韩餘真不得不检讨,在此方面,自己与黑石城堡之间的差距。
又过了两天,刚把所有的后事安排好,有人来报,说是风伯醒了,想见众人。
在风伯的大帐中,侯喜、罗翀、苍梧、荒离、韩餘真围在床榻旁。
有人抬来一个二尺多高的瓦罐,罐口以陶泥封死。
风伯招手将罗翀唤到近前,说道:“好孩子,苍梧把你的经历给我讲了,很好。你出去一趟,长进不少。”
“风爷爷,翀儿再怎么长进,也是您的好孙儿,还需要您的照顾,您可要快点好起来呀。”
“放心,我没事的。你现在算是在罗摩族站稳脚跟了,我还等着再过几年,看你娶媳妇儿呢。”
罗翀点头道:“嗯嗯,不用等,有个现成媳妇儿呢,回头我就让她来看您。”
风伯一愣,随即笑道:“也好,想不到你这孩子事事争先,这种事竟然也不落后。”
随即,他收敛神色,说道:“不过,我还是有一件事要托付给你。”
“风爷爷,您说。”
风伯用手指了指那个瓦罐,说道:“我押解的刑徒,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如今已化作这罐中的白骨。”
“如果将来你有机会回到中原,我有两件事交与你办……”
“风爷爷,别说了,我们可以一起回去的!”泪水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这些天送走了太多的亲人,他的眼睛一直是肿着的。
风伯摆摆手,示意罗翀不要讲话。
常年在幽暗的灯火下看事物,风伯的眼睛都已经浑浊。此刻他浑浊的眼底有些微光闪动,似是想起了往昔的岁月。
一段尘封往事,被风伯娓娓道来:
那瓦罐中,存放的是高阳帝姜弘之弟,废太子姜广的遗骸。
太子姜广,安平帝嫡子,贤德仁厚,通晓政务。姜弘,安平帝庶子,年长太子几岁,英姿伟岸、勇武善战。
安平帝在位期间,二人一个在内治国安邦,一个在外开疆扩土,原本配合的十分默契。
怎料到,在安平帝病危之际,姜弘采取雷霆手段控制了朝中局势,夺取皇位。
然后将原本的太子姜广流放到了永夜城。
想不到,仅仅十年后,高阳帝就在远征漠北的途中驾崩了。
被流放的废太子姜广,却在永夜城苦熬了近二十年。
临终前,姜广将风伯叫到近前,呢喃道:“我是等不到陛下接我回去的那一天了。”
“我们弟兄自小莫逆,情意深厚。从少年起他就有宾服海内之志,显现出一代雄主之姿。”
“但也就是因此,父皇偏偏选了我做太子。
”并不仅仅因为我是嫡子,更是因为父皇心知。若让他继承大宝,必将倾尽国力征伐海内,这会损伤大夏国的根基。”
“而我,没有那么大的志向,倒是可以做一个守成之主,与民生息。”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这个皇位,他想坐拿去便是。”
“我知道陛下信任你,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要替我请求陛下:能让我的骸骨回去,能让我在地下守着父皇母后,我就心满意足……”
言毕,溘然长逝。
废太子姜广,至死仍心有所盼,盼望着能有奇迹出现。
殊不知,高阳帝早于十几年前驾崩了,大夏国也随之四分五裂,外面已不会有人再记起他了。
风伯也是直到田衡、侯喜来到永夜城,才知道天下已经大变。
高阳帝驾崩,太子继位,是为广德帝。
因其年幼孱弱,掌控不住朝局。很快各种势力粉墨登场,一时间,天下称王者有十几人。
整整经历了十年的征伐,最后还剩下四方诸侯:占据京畿及中原大部的魏王周正、据守西南的楚王卢焕、偏距东南的越王李贤、以及占据西凉故地的楼兰王高轩。
这个世界上,怕是不会再有人想起姜广,更不会有人来接他的遗骸回归故土了。
如今罗翀崛起,让风伯看到了希望,他告诉罗翀,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回归中原,一定想办法将姜广的遗骸,归葬祖坟。
这是第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