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想，顾笙笙并没有再扶他上轮椅。</p>
顾笙笙将男人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咬牙道：“不想坐轮椅也行，你……你自己用点儿力气……”</p>
原主的房间是离楼梯口最近的，顾笙笙半拖半抱，总算将沈妄弄到了床上。</p>
大床上铺着大红色丝绸床单，沈妄陷在其中，衬得肌肤苍白如玉石。</p>
顾笙笙将被子拉开，盖在他身上。正值深冬，半山别墅里潮湿阴冷，此时躺在蓬松柔软的被褥里，沈妄眉头却蹙得更紧。</p>
这女人，究竟在耍什么花招。</p>
顾笙笙却再次走开了。浴室里传来哗啦啦水声，水蒸气混合沐浴露的香气传来，沈妄手指被针扎一般颤了颤。</p>
她……在洗澡。</p>
顾笙笙站在花洒下冲澡。刚才累出一身汗来，她自小娇生惯养，无法忍受身上有一丝不干净。</p>
只恨这具身体毫无灵力，连一个病弱男人也扛不动，委实气人——尽管她原身修为也不怎样。顾笙笙一边洗澡，一边往外看。</p>
这浴室设计得颇有情趣，玻璃门遇热后就变得透明。明知沈妄双目已盲，顾笙笙还是害羞。慌慌张张地擦干身子，换上睡衣出去了。</p>
湿润香气靠近床边，没有了平素刺鼻的香水味，是淡淡的蔷薇香。</p>
顾笙笙站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警惕地道：“我拧了热毛巾，给你擦擦脸。你……你别再掐我啊。”</p>
男人安静地躺着，眉尖都没动一下。顾笙笙便靠近了，展开热毛巾，轻轻碰了下男人的脸颊，等他适应后才覆上去。</p>
热毛巾覆在脸上，热气激起酥麻细微的刺痛，更多的是舒适。顾笙笙还在絮叨：“给你擦擦脸，会舒服点。你几天没擦脸了吧……我，我不是说你脏哦！我可从来没有伺候过别人，你要记住我对你的好。以后……”以后饶我一命。</p>
既然天道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也该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那些坏事，毕竟不是她做的呀。</p>
甜糯嗓音絮絮叨叨，透着不自知的娇气和紧张。</p>
躺在床上的大佬没有一丝回应。顾笙笙说不下去了，耷拉着小尾巴回浴室。她换了两次湿毛巾，终于把沈妄的脸擦干净。</p>
大小姐顾笙笙不会照顾人，擦拭的动作有些笨拙，男人苍白的脸颊被擦得泛起薄红来。他却没有知觉般，漠然地任他折腾。</p>
灯光下，男人的脸泛着玉石般质感，令人忍不住想探究那绷带下的眼，该是何等风华。</p>
顾笙笙的手指虚落在绷带上，男人就警惕地抬起头来。</p>
明明隔着绷带，顾笙笙却感受到了那强烈的煞气与警告。</p>
她慌忙把手藏到背后，此地无银地解释：“擦，擦好啦，可以睡觉了。”</p>
顾笙笙把毛巾放回浴室，又打开衣柜翻找起来。</p>
沈妄听见衣柜开阖的声音，不知道她在床边来来回回折腾些什么，窸窣动静像只给自己铺窝的小动物。</p>
顾笙笙的确在打地铺。昂贵的蚕丝被和羊绒毯子被丢在地毯上，铺得厚厚的，底端折叠进去，做成一个蚕蛹。顾笙笙钻进去试了试，很满意：“我铺好啦！”</p>
尽管沈妄看不见，顾笙笙还是通知了他，嗓音里透着一丝洋洋自得。</p>
在得意什么。沈妄心中泛起一丝古怪。</p>
顾笙笙按灭了灯，嗖一声钻进被窝里，动作快得像有鬼在追她。好半天，才悄悄掀开被子呼吸一口新鲜空气。</p>
说来丢脸，顾笙笙自小体虚，最易招惹妖邪煞气。哪怕家中挂满镇邪之物，仍有鬼魅会趁她孤身一人时吓唬她。</p>
爹娘为此挑选了八名八字极重的丫鬟，轮班陪伴顾笙笙起居，哪怕是沐浴时也有丫鬟在侧。</p>
想到爹娘，顾笙笙愁了眉。她来到这个异世，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去，还有机会见到爹娘吗？</p>
窗外一阵电闪雷鸣，打断了顾笙笙的思绪。风吹过树梢，没关紧的窗户噼啪作响，犹如无数鬼魅在窗外拍打呜咽。</p>
屋子里无声无息，顾笙笙忍了半天，小小声地叫：“沈妄，沈妄，你睡着了吗？”</p>
“沈妄，沈妄，你睡着了吗？”</p>
没有回应。</p>
顾笙笙半支撑起身体，趴在床沿上看他。借着窗外的电光，沈妄蒙着眼，淡色薄唇抿着，除了胸膛偶尔的起伏，几乎看不出是个活人。</p>
天鹅绒窗帘无风自动，远处隐约传来凄厉枭叫。顾笙笙毛骨悚然，一咕噜爬起来钻进了沈妄的被子里。</p>
沈妄：“……”</p>
顾笙笙紧紧贴着沈妄，心跳急促得要从口腔里跳出来。她怕鬼，怕电闪雷鸣，怕这座阴森古宅里的一切。比起这些，沈妄终究是个活人。</p>
顾笙笙没轻没重地挤在他身上，柔软，馨香，年轻的身体蕴着无限活力，饱满得像只蜜桃。</p>
她洗过澡，那股刺鼻香水味与脂粉味都消失不见，只余一股淡淡的蔷薇香。</p>
念未动，欲先起。沉寂许久的身体，陡然间从相接的肌肤那儿，泛起电流般的酥麻。</p>
顾笙笙耳边陡然响起一声喘，似琴弦撩动，华丽低沉的嗓音带动胸腔共振。紧接着却是一声透着狠戾的：“滚！”</p>
顾笙笙抽了口气，在被子里抬起头来。</p>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映亮了沈妄紧蹙眉心，似被毒蛇舔上一般厌恶吐字：“滚下去！”</p>
“你怎么这样凶……我不是故意……啊！”不等顾笙笙说完，天边又是一道闪电落下，炸开。</p>
雷声一道接一道在头顶炸开，大自然的怒气何其可怖，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别墅摧毁成灰。</p>
“我害怕……”沈妄太可怕了，可雷声更可怕。两者相害取其轻，顾笙笙慌不择路地扎进沈妄怀里，口中却道：“我我我可不是想占你便宜，雷声停了我就走，你别自作多情……”</p>
沈妄抬起的手落在离她后颈半寸处，顿住了。</p>
顾笙笙像只瑟瑟发抖的小动物埋在他胸口，将他当做了庇护所。柔软温暖的一团小东西，很轻地触碰了一下他久远的记忆。</p>
这念头不过转瞬，就被他厌恶地打散。</p>
沈妄身上散发出的冷沉怒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p>
顾笙笙从他身上滚下去，却不肯出被窝，强撑道：“地上冷，太硬了，这是……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床。”</p>
顾笙笙找到了底气，重复道：“没错，这是我的床，是借给你睡的。凭什么让我滚？”</p>
等了好久，男人也没有吭声，呼吸平缓，好似睡着了。</p>
顾笙笙偷偷抬头看他，沈妄恰好侧过头来。</p>
窗外电闪雷鸣，映亮那弧度优美的侧脸，冷若霜刃。他眼上蒙着绷带，顾笙笙却被像被什么大型猛兽盯住一般，后颈发麻。</p>
她忽然想起书里的话：沈妄此人，心性坚忍，有仇必报。他心中越怒，面上就越平静，将来的报复就越可怕。</p>
想到这里，顾笙笙把自己缩成了小小一团，尽量不占地方。</p>
可窗风阵阵，打着旋儿吹过她后颈，好似有什么东西对着她吹气。</p>
顾笙笙吓得睡不着。她等了很久，才暗搓搓地伸出手，碰碰沈妄垂在身侧的手指。</p>
沈妄居然没有任何反应，似乎睡熟了。</p>
顾笙笙便大胆地勾住了他的尾指，探测他体内的灵气。</p>
刚才握住沈妄手腕时，顾笙笙就感受到沈妄体内的炎阳之气了。</p>
炎阳体质之人，万里挑一，是天生的修仙奇才。可炎阳体质之人修行到后来，往往性情暴烈偏激，极易走火入魔，甚至爆体而亡。</p>
此时沈妄的身体极度脆弱，炎阳之气在体内乱窜，恰如脆弱玉石里沸腾着岩浆，这样下去疯了也是迟早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