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知道她今天要回来,一早等着她了。用了早膳左等不来,右等也没消息,还遣人出去问了几次。知道皇帝是叫恭仪伯绊住了脚,气得直摇头:“像什么话,闹成这样,连脸面都不顾了。”
正巧黛玉从外头进来,她在杏花春馆是直来直往惯了的,奴才们见她来了都高兴,没叫她等候,见她来了,便迎她往里去。黛玉进门来正听见这话,心感诧异,谁能有这本事,能叫不动如山的太皇太后都动气了。
她想了想,便笑着进门来:“老祖宗越发强健了,在门外就能听见您中气十足的声音。”说着便上前来见礼:“请老祖宗安”
身子没蹲下去,太皇太后便起身往前两步,满脸笑容地将她扶了起来:“怎么这会子才进来”
“天冷,路上滑,就给耽搁了。都是我的不是,竟让老祖宗等我,我在这儿给您请罪了。”
黛玉娇滴滴的模样,作势要请罪,太皇太后一把搂住她,爱得不得了,嗔道:“是该罚,回去了这么些日子,早把我这老婆子忘了罢。留我孤单单一个人,有什么趣味。”
她拉着黛玉坐,又命人送果子来,请她吃新进贡的佛见喜:“是东陵马兰峪新进的,别看它模样不好,吃着却细润酥甜,快尝尝。”
屋子里炭火足,烧得极暖和,接了外衣还有些热烘烘的,吃些甜津津、凉润润的果子,倒正合宜。楚桂奉云盘上来,但见上头摆着黑漆漆的果子,看着也不圆润,坑坑洼洼的,显得有些丑陋。瞧着是梨的模样,但黛玉没见过这样的梨,因而便有些迟疑:“这是梨”
太皇太后颔首笑道:“是梨,尝尝罢。”
边上另搁着一盘削好的梨,去了外皮只留果肉,倒是细腻洁白的模样。盛情难却,黛玉便拣起一枚吃了,入口果然香甜酥润,与平日里吃的梨很不一样。
黛玉正吃,忽听外头有太监拍胸脯的声音传来,这是皇帝身至的标志。果然过了没一刻,便有人打帘子进来。周寿连先进来回话:“老祖宗、娘娘,皇上来了。”
话音刚落,那厢已有一只玄色风靴绕过落地屏风,徐徐踏步而来。紧跟着就是挺拔有力的双腿,目光往上移,才是窄而劲的腰。
皇帝面色如旧,隆冬里穿得厚实,也照样爽朗清举,有丰神俊朗的姿态。黛玉一双眼睛闪闪烁烁地发亮,面颊也叫炭火熏热了,晕出浅淡的绯红。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不由自主地起身,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蹦跳着到了嗓子眼。
不要有多余的寒暄问话,连我想念你这种话都是累赘。思念刻在骨子里,相见时的激动却映在彼此眼眸中,一相见,就已胜却人间无数1。
皇帝站定了,面朝太皇太后请了安,眼睛却落在黛玉身上挪不开。
桐意立在太皇太后身侧,悄悄指了指皇帝和黛玉的方向,小声道:“老祖宗,您瞧”
太皇太后脸上的笑遮掩不住,摆摆手示意桐意别出声。看着自己疼惜的孩子这样,她心里实在高兴。
黛玉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欢喜。她慢慢地屈膝,轻声道:“请皇上圣躬安。”
“免礼,免礼”皇帝上前两步,似是想伸手去扶她。可双手还没碰到她的衣袖,她就已经起身了。皇帝只能讪讪地收回手,咽了咽唾沫,说话时颇有几分小心翼翼:“我朕忽有国务,未能亲身相迎”
他在向她解释,解释自己并不是故意失约。生怕她因此而不高兴,滋生出别的情绪。
其实一开始的确是有些失望的,觉得他答应自己的事没做到。可是真正见到他了,那些细微的小情绪却都消失于无形了。只剩下相见的欢喜,与无尽的依依。
黛玉缓缓摇头,声音像是飘在空中的,如柳絮,似轻烟,轻而易举萦绕于身,从此再也无法抹去,眉间心上常在。
她慢声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2”
所以他无需对此多做解释,也不必因此而感到歉疚。
最终是楚桂奉上的一盏茶打破了这片寂静,两人像是惊醒了,都不敢彼此目光相对。
“咳”太皇太后轻咳一声,像是有意岔开这事似的,与黛玉道:“近来天越发冷了,我正催着皇帝回宫。紫禁城里的地龙更暖和些,圆明园的地龙究竟不如它,屋子里还得烧炭,虽烟不大,到底干燥了些。”
圆明园再好,也不能时时刻刻待在这里。真到了过年这种大事,还得回宫去才像样。
皇帝在绣凳上坐了回话:“已经交代下去了,等小年前一天咱们就回去。”
仔细算算,黛玉也该是那时候家去。她家去,他也家去,忙碌起来,就顾不上舍得不舍得了。
太皇太后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又想起恭仪伯的事来。于是问皇帝:“听说恭仪伯今日进园子了”
皇帝瞧了眼黛玉,他的记性很好,连人情关系都能记得清清楚楚。黛玉和恭仪伯夫人很要好,听说还沾着一些亲。因而说话时便有意回护着些:“他实在不像样,今日进来还是为了那件事。说是想和离,再迎娶南宫氏的十六姑娘为正妻。朕若不肯,他就去求太上皇。若太上皇仍不肯,他哪怕拼着伯爷的爵位不要了,也要休了薛氏。”
“这是个大丈夫能说出来的话”太皇太后涵养再好,听了这话也不由动怒。她对宝钗有愧,当日是太上皇为了拖着恭仪伯才把姑娘赐了下去,她也觉得挺好,并没多探问。结果恭仪伯就是这么一个不成器的,这些年平白辜负了这么个好姑娘。
太皇太后怒道:“薛氏有什么不是,他要休她这些年,他不事生产,抬了多少莺莺燕燕家去,难为那孩子里里外外地替他操持。哪怕家里妻妾成群了,也照样地温顺恭良。若没有她代为周旋,他那恭仪伯府徒有个空架子,能不能揭开锅还两说。如今越发好了,见了个稍美貌些的姑娘,就连发妻都不要了这样刻薄歹毒的心肠,真是丢尽了咱们慕容氏的脸”
废帝再不好,心里也有条底线。就像他当日心仪林玦,可对着内廷里服侍他的人,到底还是体恤的。可恭仪伯真不像是慕容氏的人,竟然能凉薄得这样,实在叫人齿冷。
黛玉听得心惊,不由为宝钗捏了把汗。她往日里听过一些恭仪伯府的事,但只知道他们夫妻两个并不十分恩爱。素日里宝钗也说,虽算不上多好,但也是客客气气地过日子。今日听太皇太后一席话才知道,原来都是宝钗强撑的话。她那样一个要强又和顺的人,竟然碰上这么一个薄情郎君,真叫人心疼不忍。
黛玉原是在旁不作声地听,此刻却忍不住启唇道:“我记着,恭仪伯和恭仪伯夫人原是赐婚”
“是赐婚,但如今也算不得了”就是这点让人心烦。当年是太上皇和废帝示意,让元春为恭仪伯和薛宝钗赐婚。本意是想着薛宝钗出身皇商之家,薛氏江河日下、逐渐落寞,想着借此断绝恭仪伯对皇位的觊觎之心。又听闻薛氏相貌不俗,人品出众,想来也能将恭仪伯府打理好。
当日元春赐婚的时候,还是废帝的妃子。如今废帝都没了,这个妃子的名头自然也没了。废帝成了咏乐王,元春自然就降为侧妃。一个亲王侧妃,怎么能说是赐婚,自然而然地,赐婚的说法也就没了。
“原本赐婚是绝不容许和离的,但他此时此刻就是抓住了这点,才心起妄念,越发不依不饶起来。”
皇帝冷笑道:“婚姻大事岂同儿戏瞧着罢,哪怕他去颐和园跪上三天三夜,太上皇能许了,太阳就能打西边出来。他如今就揪着非赐婚、薛氏无子这两点折腾,没一样能立得住的。”
黛玉蹙眉道:“一人无子,算是恭仪伯夫人的错处。恭仪伯府偌大府邸,多少侧妃妾室皆无子嗣,难道这也能算是夫人的过错”
作者有话要说: 胜却人间无数1:出自秦观鹊桥仙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2:出自诗经国风郑风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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