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福来到了新单位,这是一家座落在沪西的,有四千多工人的棉纺织厂。他去报到的头一天,厂里安排刚进厂的新工人,参观厂里的阶级教育陈列室,请退休老工人讲厂史,讲解放前外国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以及工人阶级的反抗和斗争,还有当年震惊全国的“五卅惨案”。接下来二天,安排新工人进工场和车间参观,组织大家学习讨论,每个新工人都要谈感想,然后给大家分配工种。
海福被分配到纺部的细纱车间,去运转班做辅助工。他心里很不乐意,心想辅助工比不了技术工人,今后没有什么前途。有个一起进厂的新工人对他说:“辅助工好,人家想做也做不到。”他听了不明白,问道:“为什么呢”那个新工人说:“辅助工不用学徒,一上班就拿三十六元工资。技术工种要学徒,三年后才能挣三十六元。有技术又怎么了干到头也挣三十六元。”海福听他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但是总觉得有点不甘心。
进车间上班的头一天,他就做夜班。来到车间里后,工长打量了他一眼,然后问:“你叫黄海福”他点了点头,工长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她皱眉说:“看你这么文弱,干粗活能行吗”他听了不知怎样回答好。工长让人叫来一个青年,对那个青年说:“他是新分来的,名叫黄海福,你带他三天,第四天让他顶你的位子。”那个青年连连点头,工长对他说:“先领他去干活吧。”海福于是跟着那个青年走。
那个青年领海福来到男工更衣室,指着一只衣柜说:“这是给你准备的,你带锁了吗”他点头说:“我带着呢。”说着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把带来的旧衣服换上。青年对他说:“这样不行,你明天带件旧棉袄来。”接着说道:“车间里是恒温的,一干活就要出汗,不能多穿衣服。”他解开自己身上的棉袄给海福看,海福见他棉袄里只穿一件汗衫,于是说:“我知道了。”然后笑着问:“师傅尊姓”
那个青年微微一笑说:“我算什么师傅又哪来的尊姓我是去年才来的。”海福说:“先进门为师,今天先拜你为师了。”他于是说道:“我叫王家福。”海福听了忙说:“我叫黄海福,草头黄。”王家福笑道:“听起来我俩的名字像是兄弟。”海福说道:“真是呢。”这时又有几个工人进更衣室,王家福对他们说:“他叫黄海福,是新来的。”海福正要向他们一个个招呼,王家福对他说:“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先去干活。”说着拉了他就往车间里去。
他跟着王家福走进车间,车间里有一百多台细纱机,挡车女工在车弄里来回穿梭。眼前棉尘隐隐飞舞,耳边只听隆隆作响,他一会就觉得眼睛痒,鼻孔也痒。王家福领他来到一排车头前,嘴巴凑在他耳边说:“你记住了,从一号车到四十二号车,全都是你负责的范围。”说着推来一辆好大的手推车,把墙边一只只纱管箱放在车上,全都码放好后,推着车往筒摇车间去。
俩人来到筒摇车间,细纱车间的管纱运送到这里后,经过筒摇车的加工工序,合并成一只只筒子纱。他们的工作是把清理下来的细纱管,摆放进纱管箱里,然后送到细纱车间的车弄前。王家福这时脱掉身上的棉袄,坐在一只小板凳上,把从机器传送带上输送下来的细纱管,双手捧进纱管箱里,而且细纱管的头脚都要理顺。海福也跟着他干,然而不兔笨手笨脚。
不知过了多久,几十只纱管箱都摆满了,然后一箱箱叠放在车上,把车推到细纱车间的车弄前,王家福在每个车弄前摆放二箱,告诉他说:“每种纱管的颜色代表不同的纱支,要放在相应的车弄前,不可以摆放错。”等到全部摆放完后,他披起在放在手推车上的棉袄,对海福说:“现在可以去休息一下。”
海福跟他走出车间,七拐八弯走进一个厕所,俩人撒了泡尿后,王家福指着厕所墙边的长条板凳说:“坐下来休息一会吧。”海福在板凳上坐下后,王家福掏出一盒飞马牌香烟,先递给他一支,海福连忙说:“谢谢你,我不吸烟。”王家福于是自己点了一支。
厕所里比车间冷许多,海福刚才出了一身汗,此时觉得身上发冷,一会儿又觉得手指头疼,伸出双手看时,见有两个指头磨破了皮。王家福也伸过头来看,摇着头说:“难为你这双白白嫩嫩的手了。”他从衣袋里掏出几只橡胶指套来,说道:“等一会你戴上它干活,兴许会好一点。”海福感激地说:“谢谢你,王师傅。”他回答说:“不要叫什么师傅,喊我名字好了。”然后盯一眼海福问:“你老家是什么地方你家住在哪里”海福回答说:“老家在苏州,我家住在虹口区。”他微微一笑说:“我料你是从上只角来的。”
海福愣了一下,只知道人们把黄浦区或静安区称为“上只角”,怎么从他嘴里,虹口区也成了上只角于是问道:“你家住在哪呢”黄家福用苏北话回答说:“我家住在药水弄。”海福又问:“药水弄在哪呢”他嘿嘿一笑,问道:“你没听说过三湾一弄”海福摇头说:“真没听说过。”他笑着说:“你是上只角来的,也难怪呢。”然后说道:“普陀区有潘家湾、朱家湾、潭子湾,还有个药水弄,人称三湾一弄,是出了名的下只角。”海福不由感到新奇,紧接着问:“这为什么呢”他回答说:“那儿是上海最穷,最破烂的地方。”说完后扔掉烟屁股,站起来说:“落纱时间要到了,快去干活吧。”海福于是跟他走出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