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找了张桌子,开始了评卷,除了吃饭,睡觉,如厕,这两日便只在这么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度过了。
夜里,点了蜡烛,几位老大人不久便开始打起了哈欠,可又不得不提起精神审批卷子,因为这次时间紧的缘故,就没有采取往年的誊卷制,如今,几位老大人拿在手里的,便都是考生们这几日一笔一画写上去的,几位大人又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眼睛又不太好,但凭遇见一些字迹潦草,龙飞凤舞的字体来,他们不得不凑上前去瞧,心里早已经将这类卷子打入末流,这类卷子大多是过不了关的。
还有一些卷子,写的磨磨唧唧的,一看就是为了凑够字数,也不成,长篇堆砌大道理,将自己写的跟个圣人一样,同样入不了眼。
四书五经,文章,诗词,尤以诗词最为难评,它不像四书五经,文章之类的,有个什么固定的模板。学子们写诗词也是全凭自己喜好,有什么写什么,看了上百首诗词,老大人陈逸之还真的没找出一篇好的来,最好的那一首只是被评了个二等甲类,一等的好词作,他至今都没找出来。
给自己续了杯清茶,解解渴,也润了润嗓子,继续看着下一篇,一篇一篇地看着,老大人陈逸之直摇头叹息,心里想着,这一届的学子们皆是不擅长诗词呀,一个“愁”字就那么难写吗?
直到子时过后,一旁的国子监执礼修恺文拿过来一篇他认为好的佳作,让老大人好好瞧一瞧。
“哦,执礼不是擅长文章吗?怎么也有闲工夫看起诗词来了?”陈逸之打趣着,还是接过了修恺文推荐的那一张卷子。
“这可不是我推荐的,是大儒林道高先生推荐的,一来先生想给个一等乙类,这二来侍郎说这人写的潦草,给了三等丁类,二人一时争执不下,就让我拿给尚书大人瞧一瞧。”
原是有争执的一篇,本来争执也很常见,毕竟在场的几位都是各自领域顶尖的,谁也不服谁,可这诗词,他们争执不下,自然要拿给擅长词作的陈逸之来看,最后再作品评。
陈逸之拿了卷子,第一眼,也觉得这字写的确实潦草,似是哪位学子醉酒后所作,字字龙飞凤舞,颇有一股豪洒气势。
可这又不是什么酒宴比试,这等字迹在几位大人眼中,还是稍稍有些拉低好评的。
这为首的一列,便是词牌名,是“乌夜啼”,陈逸之对这词牌也有些研究,本为唐教坊曲,后来才用来作词牌,又名“圣无忧”“锦堂春”等,这些其实都不打紧,再往下看,正题是“昨夜风兼雨”
昨夜风兼雨?陈逸之眯眼想了想,想了想昨夜的天气,似乎真的下了一场小雨,还刮了一阵风,可又不太敢确认,便问着其他人。:“昨夜下雨了吗?”
“下了,很小,半个时辰便停了!”修恺文确定着。
陈逸之得了肯定答案,又往下继续看着,不得不说,这字体确实不怎么样,使劲看,才能认清,这卷子上到底写了个什么字。
这上篇是: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
应情应景,陈逸之这样想着,昨夜大概是这名学子下雨的时候还没睡着,号房狭小的空间里,坐着不成,起来也不成,雨在下,和着风,凄风苦雨,不远处的烛火闪烁,可真谓是困苦不堪,也坐立不安。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陈逸之继续读着,当即拍案而起,口中大喊一声“好,好啊,好一个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陈逸之的惊呼,拍案声响将众人的瞌睡一扫而光,众人纷纷抬头瞧着,有些反常的礼部尚书陈逸之,不就是一首词作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先前给了此篇一等的大儒林道高起身说话:“逸之,你也觉得这篇词作好吧!那一句可真谓是神来之笔,全篇并无一个愁字,可却是真真切切地将自己内心的愁跃然纸上,夜来风雨无端,秋声飒飒,已令人愁绝;何况烛残漏滴之时,伤感更甚。“起坐不能平”一句,写出辗转无眠之苦来。下片回忆旧事,不堪回首。人世茫茫,人生若梦,无乐可寻,无路可行,作词者辗转起坐不平。虽知浮生若梦,而无彻底觉悟。但论其词句,固能写牢愁之极致也。”
林道高的一番话给了这一首很高的评价,将本次诗词“愁”意完全表达了出来,按理说给了一等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总有人反对。
这时,先前给这首三等末类的侍郎王久执站了出来,拱手说道:“此篇虽然将一个愁字道出了极致,可下官依旧觉得,此篇字迹潦草不堪,作词者亦心性狂傲,对待会试且如此狂傲,然入世之后呢?”
“无妨无妨,词作只是词作罢了,怎么也牵扯到了作词者的心性上面来了,只要将愁字写的好,那就是佳篇,此篇理应列为一等首位。”陈逸之笑呵呵地应着,拿着自己朱笔,给了此篇一等甲类的名次,到此,这首《乌夜啼》才稍稍告一段落。
众人摇摇头,又去忙自己的了,主意不同时,便也时时争吵,有时僵持不下,只好暂且搁下,省出些时间来。
几位大人一直忙到清晨,处理了一部分卷子,实在熬不住了,才去房间了小憩一会儿,吃盏茶,休息一会儿,再接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