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p>
余耿耿把啃得干干净净的桃核扔进垃圾桶里, 往后靠了靠，小心观察着对面男人的情绪。</p>
跟杜归如出一辙的浅色瞳孔, 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淡气场, 强大又不容抗拒。</p>
男人盯着屏幕，微皱着眉, 面容冷硬。</p>
电脑里传出下属汇报工作的声音，夹杂着很多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对余耿耿来说，简直就是恰到好处的安眠曲。</p>
他昨晚本来就没有休息好，一大早赶回老宅，身体又困又累。</p>
房间的地暖维持在最适宜的21度，让人更加不想动了。</p>
余耿耿把薄毯子往上面拉了一点，露出纤细苍白的脚踝。</p>
他原本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不知不觉中, 身体逐步下滑, 眼睛也眯了起来。</p>
意识徘徊在黑暗之际，金属盖合上的声音让他陡然惊醒。</p>
余耿耿揉了揉眼睛，透过模糊的视线, 他迷迷蒙蒙地发现余淮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旁，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p>
男人的视线停留在他的头发上。</p>
余耿耿的头发被剪得极短，短短的发茬, 摸起来应该有些扎人。</p>
余淮之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摸一下，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又倏地收了回去。</p>
余耿耿直愣愣地看着他的手, 肤色苍白，骨节修长，实在是很拿得出手的一双手。</p>
他回来得太急，一头扎进书房里，身上的热气不仅没有散尽，眼下甚至还有蔓延的趋势，静悄悄地从耳朵红到了脖子后勃颈。</p>
他低声喊了句：“大哥。”</p>
余淮之没有回应他。</p>
男人认真端详着少年的新发型，剪得太短了点，也就耿耿仗着脸好看才能驾驭得住，要是换做王武他们几个剪这个发型，怎么看怎么像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p>
温暖的书房里，气氛沉默而压抑。</p>
余耿耿忍不住蜷缩了下脚趾。</p>
他隐约知道余淮之情绪不太好，可心里又着实纳闷，不过是夜不归宿，为何所有人的态度就好像是他做了什么不能挽回的错事一样。</p>
余淮之久久不说话，余耿耿也不好直接问，一颗小心脏被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p>
就在余耿耿忍不住又要犯困的时候，余淮之终于开口了。</p>
内容跟他想象中的兴师问罪完全不一样。</p>
余淮之摘下眼镜随手放在书桌上，淡声问：“你还记得我们家当初是如何发迹的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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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耿耿摇头。</p>
原书中关于余家的背景介绍仅仅是一笔带过，只要让读者们知道主角受的亲生家庭是一个势力很大的豪门就够了，重点自然要放在主角们的相爱相杀上面。</p>
余淮之没有说什么，耿耿一向爱玩，几乎没有碰过生意上的事，不清楚反而是正常的。</p>
余家并不是一开始就是权势滔天的豪门望族，它发迹于上世纪初。</p>
那个年代到处都是战火连天，他们的祖辈在争权中败北，灰溜溜地从h岛逃往一海之隔的g市。</p>
所幸遇上贵人，从洋行的买办起家。</p>
积累一定的资产后，转入航运业，赶上好时候，资产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多，后来更是在地产业、酒店业等诸多领域都有涉足。</p>
刀口舔血的日子里，不狠一点是做不成生意的，可以说，余家算不上良善之辈，偶尔也会出现逼得竞争对手们家破人亡的惨事。</p>
一代接一代，经过近百年时间的运营，余家已经成为盘踞在g市的一条庞然巨物，所有人都得为其让道。</p>
余耿耿听得有些懵逼，抬眼看向男人：“怎么突然跟我讲起这个了？”</p>
余淮之重新坐回书桌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睛里却藏着翻涌的黑色，完全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p>
“身为余家人，家里是做什么的你心里要清楚，不要总是不务正业，玩够了就早点来公司给我帮忙。”</p>
公事公办的语气，泛着冷意。</p>
余耿耿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不知所措。</p>
因为余淮之说的这番话，也因为他突如其来的疏离和冷淡。</p>
余淮之的食指慢慢地扣着桌面，这是他在沉思时的习惯动作。</p>
上面这些是他的心里话，可他从来没有当着耿耿的面说出来过，他始终觉得，有他挡在前面，余耿耿再玩玩也没什么。</p>
可是昨天发生的事却让他的情绪明显失控了。</p>
余淮之这个人以继承人的身份长大，从小就受到最好的教育，为人绅士大气。</p>
他做事自有一套自己的准则，不会给人太难堪。</p>
当然，这仅仅是给外人看的表象。</p>
藏在他骨子里的淡漠，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没有人或事情值得他动怒。</p>
就算是下属的背叛让他失去了一单大生意，他也只是淡淡地吩咐人把他从国外绑回来，他甚至都懒得出面，直接让王武几个好好招待他就够了。</p>
下属恶毒地诅咒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魔鬼。</p>
余淮之看着他辨不出人形的模样，神色丝毫未变。</p>
但是在昨天晚上，他看到电话被挂断的那一瞬间，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瞬间升到了头顶。</p>
家里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p>
强烈的占有欲，愤怒的嫉妒……</p>
种种不理智的情绪，居然和余淮之这个名字扯上了关系。</p>
就连余老爷子都特地把他找了过去，问他，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p>
是啊，有什么不满意的呢。</p>
余耿耿如他所愿的留在了余家，就连余老爷子都默认了他的存在。</p>
他为什么还是不满足。</p>
余淮之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矛盾的情绪，余太太和余先生的婚姻就是个破碎的花瓶，老爷子只会指点他生意上的事。</p>
没有人教过他，面对这种名为嫉妒的情绪的时候应该怎么办。</p>
以余淮之的性子和手段，正确的处理方式应该是和余耿耿冷一段时间，就这样晾着他，晾到他心里不踏实，主动来找自己。</p>
他也试过了。</p>
显然不太成功。</p>
他现在就想知道，余耿耿昨天晚上究竟和谁睡在一起，又或者他们有没有做更加深入的事情？</p>
最好是没有。</p>
余淮之又开始不自觉的点着桌面。</p>
热气散得差不多了，余耿耿的脸终于没有那么红了。</p>
他在余淮之的视线压迫下有些心虚，咽了口口水，道：“大哥，昨天没给你说一声夜不归宿是我不对。”</p>
余淮之微微闭上眼，语气格外冷淡：“嗯，还有呢？”</p>
余耿耿愣了一下，不自觉的摩挲着身上毛绒绒的毯子：“还有什么？”</p>
余淮之看着他说：“打开微信。”</p>
余耿耿疑惑不解地摸出手机，微信界面最上面一条就是余淮之的对话框。</p>
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可能是因为电话打不通，他给自己发了两条消息。</p>
“在哪里？”</p>
“什么时候回来？”</p>
奇怪的是，自己在半夜两点多回了一条语音消息。</p>
不对啊，那个时间他应该睡了才对。</p>
余耿耿下意识的点了一下。</p>
一个低沉沙哑的嗓音在书房内响起——</p>
“他睡着了。”</p>
简短暧昧，每个字都蕴含着无穷深的含义。</p>
靠！季暄和那个老东西还阴了他一手！</p>
余耿耿脸都听白了，捏着手机抬起头，对上余淮之的眼睛。</p>
瞳仁深得吓人。</p>
无论是第几遍听到这个声音，余淮之的火气总是忍不住蹭蹭地往上窜。</p>
想克制，却克制不了。</p>
余耿耿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外面飘的雪粒简直就是为自己而下的。</p>
他小声道：“如果我说这件事是个误会，你愿意听我解释吗？”</p>
余淮之挪了下视线停在少年的脸上，声音平静：“或许我不应该强迫你非要回到余家，就像你所说的那样，你在外面活过得更加自由自在。”</p>
余耿耿觉得自己还能解释，只不过时间已经不允许了。</p>
陈助理打电话过来：“老板，股东会议将在上午十点召开，我已经到楼下了。”</p>
余淮之顿了顿，随即起身穿上外套，稍显冷淡地丢下一句：“今天呆在家里，不要出去。”</p>
余耿耿愣愣的看着他推门出去。</p>
书房重新恢复了安静，窗帘缝隙里透出一道明亮的光线，明明看着很亮，却感受不到暖意。</p>
余淮之对他的态度好像回到了刚穿进小说里的那天。</p>
口气冷漠，态度疏离，仅仅是一个陌生的血缘亲人。</p>
……不对，现在连血缘也没有了。</p>
这个认知莫名让余耿耿不太舒服。</p>
楼下，杜归从外面回来，觉得家里的气氛好像不太对劲。</p>
余太太哼着歌，正在陪拿破仑玩耍。</p>
肥橘猫烦得不行，伸着爪子挠她。</p>
余太太抬眼看见杜归，惊讶道：“怎么从外面回来，我说今天怎么一直没看到你下楼。”</p>
杜归笑笑：“我昨晚有事没回来，给您发了短信的。”</p>
余太太一拍脑袋，恍然想起：“对对对，是有这么一回事，昨天耿耿闹了一出，我差点忘了……”</p>
话说到一半，她似乎察觉到什么，吞下了剩下半截话语，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杜归的神色。</p>
杜归的笑容没有什么变化。</p>
余太太急忙换了一个话题：“小归最近在忙些什么呢，经常早出晚归的不见人影。”</p>
杜归垂下眼，乖顺地回她：“在找工作。”</p>
他刚辞去上一份工作，就发生了陈助理找上门告知他身世的事情。</p>
他离职的原因其实有些难堪。</p>
杜归自小性子好，说难听点，简直称得上软弱。</p>
再配上他无辜单纯的长相，这样的人在生活中最容易受欺负。</p>
学生阶段的一些小打小闹，杜归忍忍便过去了，他原本以为，进了社会会好一些，没想到却陷入了更糟糕的情况。</p>
他学的专业是万金油专业金融，毕业后进了一家还不错的公司。</p>
杜归只想踏踏实实的干活，努力挣钱买房，以后把父母和弟弟都接来g市。</p>
进公司没多久，他便发现直属的部门经理似乎对自己颇为看重，总是在下班后把他叫进办公室单独指点他工作。</p>
杜归没有多想，经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有妻有子。</p>
他一度以为自己终于交了好运。</p>
直到某次酒局后，经理专门送他回家，临走时意有所指地跟他说了一番露骨的话。</p>
杜归才明白这些天的另眼相待，背后藏着多么肮脏的事。</p>
难怪那些老员工们总是用一种奇怪轻浮的目光看向他。</p>
杜归想起经理油腻的面容，肥胖的身体，他趴在马桶上吐了很久。</p>
第二天依旧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去上班。</p>
他不敢辞职。</p>
他刚刚毕业，房租、每日的吃喝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家里条件并不好，他不想让杜父杜母们太过担心。</p>
所以他告诉自己，忍一忍吧，就像以前一样，忍忍总会过去的。</p>
事情的转变是从他捡到那个男人开始的。</p>
男人受了重伤，倒在小巷子里，偏偏这就是杜归回家的必经之路。</p>
杜归没有送他去医院，而是鬼使神差地把他带回出租屋里。</p>
他拿出急救箱，帮男人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p>
虽然他的大学专业是金融，但他更想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p>
只不过医生的学习阶段太过漫长，很难熬出头，听人说金融专业是最好就业的，他想了想，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它。</p>
男人离开后，杜归照常去上班，忍受着恶心的经理，以及同事们古怪的笑容。</p>
直到某一天，经理没有来上班。</p>
杜归松了一口气，沉默地做自己的事。</p>
第二天，经理顶着一张肿了一倍的脸来到公司，本来就长得丑，还包着厚厚的纱布，更是肿得看不出本来面目。</p>
没有想到，此后经理再也没有来骚扰过他。</p>
只是偶尔瞥向他的目光，透着畏惧和怨毒。</p>
与此同时，同事间流传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都猜测他背后有很深的背景，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弄得一向目中无人的经理都屁都不敢放一个。</p>
杜归当然知道他什么也没有做。</p>
他实在忍受不了，鼓起勇气辞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