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也并不想回紫宸殿去。</p>
他的确偶尔也有宿在紫宸殿的时候，都是太忙，熬到了半夜，便不去吵谢玉璋了。</p>
但紫宸殿的寝殿，比起温馨舒适的丹阳宫，着实太过冷冷清清。他已经习惯了丹阳宫的柔暖，十分不喜欢一个人睡了。</p>
寒冷的夜风里，良辰等人只能陪着皇帝漫无目的地乱走。</p>
直到李固停下脚步，问：“那边是哪里？”</p>
良辰抬头去看，远远的地方，有一点灯火。良辰的睫毛微微一颤，因那是一个他极熟悉的地方。</p>
他道：“一座阁楼而已，因为偏僻，破败了。”</p>
李固道：“怎地有人？”</p>
良辰道：“只住了个打扫的粗使人。更深露重，陛下早些回去歇息吧。”</p>
李固却道：“过去看看。”</p>
前赵皇宫占地广阔庞大，修建了许多华丽的宫室。只大穆朝的后宫人员极其精简，根本用不到这许多地方。</p>
屋宇一旦没人住，便很快破败。青雀死后，李固便令人又修了新的宫墙，将他的后宫占据使用的区域与破败无人的区域隔离了开来，中间也有门，只一直锁着。</p>
那座楼阁便挨着后修的宫墙，位置上来说的确偏僻，李固只在宫城图上看过此处，从来没亲自往这里来过。</p>
楼阁里有灯火，显是里面的人还没睡。</p>
良辰快步过去扣门，里面有女子的声音问：“谁呀？”</p>
良辰道：“开门。”</p>
里面的女子似是发出惊喜的一声，快步走来打开了门，见是良辰，正要开口，却被良辰一个眼色止住了：“陛下驾到，速速迎驾。”</p>
那宫人吃了一惊。良辰闪开，一个俊朗伟岸的男子走上前来，眉眼凛冽，面色冷峻。正是从前曾远远望见过的皇帝。</p>
宫人慌张避开跪下。</p>
宫人二十来岁模样，已经有了年纪。</p>
李固并没有看她，直接迈过门槛走了进去。抬头打量，空空的一座楼阁，的确什么都没有。</p>
“这个地方以前干什么的？”他问。</p>
良辰躬身道：“前赵时，用来礼佛。”</p>
但李固不信神佛，他入主皇城后，这里就清空了。</p>
李固点点头，走进了那间亮着灯火的侧室。榻上有灯，灯下针线箩筐，还有一件缝到了一半的白中单。</p>
那针线还算匀称，但也算不得精致。</p>
这阁楼空空，显然只有宫人一个人居住，她便占了一层的侧室和内室，当作了自己的居所。</p>
屋里有火盆，自然比外面暖和的多。</p>
李固坐到榻上，随手将那些箩筐、衣服都推开，道：“热水。”</p>
宫人有点呆，并不是那种十分灵巧的女子，良辰比她还先动手去小炉上取热水，对她说：“杯子！”</p>
宫人才反应过来，忙转身去拿干净的杯子。</p>
那宫人相貌只能算清秀，在美人众多的后宫里，实在是路人相貌。果然是粗使。</p>
只她慌张转身过去，李固的视线落在她的腰身上。</p>
实算不得纤秀，屁股很圆。若在乡下，便是很受欢迎，很多人家愿意求娶的那种“好生养”的女子。</p>
李固盯着她。</p>
良辰拎着水壶转过身，看到李固的眼神，浑身都僵了。</p>
宫人犹自不知，被皇帝的天威吓得竟不知道自己把茶杯放在了哪里。</p>
却听皇帝忽然说：“你，过来。”</p>
宫人转过身，不知所措，便去看良辰。</p>
良辰的手紧紧攥着壶柄，咬牙喝道：“过去！”</p>
宫人便怯怯地走向皇帝。</p>
不需皇帝开口，良辰已经放下水壶，退到了门外。他拉住门扇将要合拢时，从缝隙中看到皇帝对她伸出了手。</p>
那两扇门重重地合拢上，隔绝了侧室和正堂，屋里与屋外。</p>
良辰转过身来，守在门口。</p>
侧室里隐约有响动，宫人的一声痛叫格外清晰。</p>
良辰闭上了眼睛。</p>
皇帝出来得很快，衣裳也整齐，或许根本就没有脱过。</p>
他说：“记下来。”</p>
良辰躬身问：“有宠吗？”</p>
皇帝说：“有。”</p>
良辰问：“留吗？”</p>
皇帝说：“留。”</p>
皇帝走了出去，小监们都跟上。</p>
直到他们消失在夜色中，良辰才直起腰来，转身冲进了侧室，喊道：“月娥！”</p>
名唤月娥的宫人缩在榻上一角，抱着腿发呆。听见唤，她抬起头来，脸上有泪痕，她喊了声：“良辰哥哥……”</p>
喊完，眼泪便流了下来。</p>
她的衣衫也整齐，只裙子凌乱，露出一截光光的腿，裤子在地上。</p>
她的裙子上有血迹。</p>
她给良辰缝的白中单被擦拭了秽物，一并丢在地上。她缝了好几日，还没缝完。也不用再缝了。</p>
或许这就是人的命。</p>
她生得普通，人也不够聪明。良辰微时他们便相识，互相照顾。</p>
后来良辰一步步爬高，用自己的权力特意把她安排在这偏僻的楼阁里，原就是想让她躲开宫闱里的一切，平平安安熬到他想办法让她出宫。</p>
孰料皇帝自己来了。</p>
“我……”月娥不知道该怎么说，流下了眼泪，“陛下……”</p>
临幸没有以前住在一起的宫人们幻想的那么美好。刚才的事很快结束，月娥只记得疼痛，和皇帝冷漠的眼睛。</p>
也不问她的名字，看她仿佛看一个死人。</p>
良辰道：“你以后就是贵人了。”</p>
月娥看着他，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忍不住问：“那我，还能出宫去吗？”</p>
她流泪说：“你答应过我的。”</p>
良辰说：“傻子，以后别再说出宫的事了。以后你有享不完的富贵了。你爹你娘，你哥哥弟弟侄子们，都要享你的福了。”</p>
月娥这一辈子，将如他一样，再也离不开这座宫城。</p>
良辰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难过，还是欢喜。</p>
他说完，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落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