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起紫堇的一只脚踝，将她拖行至自己的马旁，拽住腰带将她扔到马背上。胸腔和马鞍的剧烈撞击令紫堇吐了一口血。</p>
紫堇被搭在马背上，头垂在马身侧。血流下来，她只能勉强睁开一只眼睛。</p>
天地颠倒，那南归的车队渐行渐远。</p>
他们，回云京去了……</p>
“别看了，别看了。”</p>
丈夫控着马，一只手伸出去，揽住妻子的肩膀往回掰。他的新妇善良又能干，就是心太软。</p>
熏儿转过身来，泪流满面。</p>
翠盖宝车里，谢玉璋说：“我已尽力。”</p>
“当然。你不必自责。”林斐看着远处。</p>
“她自己追上来的，两个孩子都没带。”她感叹说：“她不要孩子了吗？她的孩子还都这么小。无法想象，会有做了母亲的人对自己的孩子如此无情。”</p>
林斐放下车窗帘子转回头，却见幽暗车厢中，谢玉璋怔忡地望着她。</p>
林斐微怔。</p>
谢玉璋已经转过头去，跟着叹息：“是啊，无法想象。”</p>
林斐望着她的乌发，过了片刻，唤她：“珠珠。”</p>
谢玉璋“嗯”了一声，听见林斐幽幽地问：“我生过孩子吗？”</p>
这些年的磨炼令谢玉璋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她转过头，无奈地说：“你打心底讨厌胡人呀，怎么可能为他生孩子。我们两个一直都在偷偷地喝避子汤。”</p>
林斐吐口气说：“那就好。”</p>
谢玉璋说：“别胡思乱想。”</p>
林斐“嗯”了一声，掀开熏炉的盖子，小心地拨了拨炭。</p>
这两年，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情况的变化，也是因为她们已经大致将重要的信息都早整理出来了，所以已经很少提及那个“前世”了。</p>
但在那个“前世”里，她随着谢玉璋侍奉过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夏尔丹和阿史那乌维三个男人。</p>
可刚刚，珠珠明确、清晰地只特指了一个男人。</p>
林斐望着那偶尔从炉中飞起的火星，湮灭里空气里。</p>
按照惯例，从十二月二十四这天开始，宫里和各衙门便都该封印了。</p>
只是开元三年这一年，漠北还在打仗，五部归附，公主还朝，事务繁多得中书和兵部是连轴转，只在过年那几天稍稍休息，还未到上元节便又复工了。</p>
北伐成就斐然，开元四年的新年便格外的喜庆。</p>
上元夜李固登上宫门城楼，向着御街洒下了内造的小金钱，与民同庆。</p>
百姓们笑喊着去抢，去捡。皇帝亲自洒下的金钱要是能捡到，可以做传家宝。</p>
李固本只是应臣子们的要求来走这个过场，不料真的站在这高高的楼上，望着御街灯光辉煌，百姓笑逐颜开，脚下抢到了金钱的人跳着笑着，又高喊“万岁”，便不由被这情绪感染，露出了由衷的笑容。</p>
今年，是一个好年。</p>
他想着，眼睛望向了远方。</p>
近了，很近了。</p>
上元灯节过去，所有的衙门都复了工，店铺开张，人们走出家门，恢复了正常的生活。</p>
只是那新年喜庆的气氛却还没有结束。御街上还扎起了彩楼，挂上了宫灯。</p>
因为，再过两天，那位曾经的云京明珠，前赵的宝华公主就要回来了！</p>
这真是令人们的心里说不出得痛快。</p>
前赵腐朽无能，连皇后嫡出的公主都送给了胡人，何其的憋屈。</p>
而大穆的皇帝，却将这公主接回来了！</p>
这新朝，充满了朝气和力量，虽然江南岸尚未入版图，但北方已经靖平。百姓休养生息，这些年动乱中受到的伤害，渐渐平复，他们的生命力和活力又充沛勃发了起来。</p>
整个新朝，都蒸蒸日上。</p>
开元四年元月十八这一日，谢玉璋离开云京八年，在二十二岁这一年，再次看到了云京雄伟的城门。</p>
“殿下。”迎接的官员叉手，手掌打开伸向城门，“请——”</p>
杨怀深把谢玉璋送入了大穆国境，便折返了战场。在国境处，有李固派去迎接的人。</p>
他们以公主之礼迎她。</p>
谢玉璋抬头望了望高大的城墙，深吸一口气，一夹马肚：“走。”</p>
落后她半个马身的，是林斐。再后面是谢玉璋的十二名侍女。</p>
这些女郎们没有一个人坐车，她们骑着骏马，马蹄声声，踏入了云京城的大门。</p>
门洞深且长，虽墙壁上点着灯，依然幽昏。</p>
痛苦的初夜，不堪的经历，被抛弃的绝望……前世的种种，化作粘稠的空气，令谢玉璋的每一步都费尽极大的力气。</p>
晚秀、月香、明晴、苏合……那些枉死在草原上的女子魂魄哀号着向她缠绕，流着血泪控诉着她们遭遇的种种可怕和可悲。</p>
她们长着长长指甲的手插进了她的胸膛里，撕扯着她的头发，拼力地想把她往后拖，拖到那无尽的深渊里。</p>
但谢玉璋紧握缰绳，坚定地踢着马腹，让胯/下骏马向前踏出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将刚从地面浮出的残魂踏碎。</p>
城墙再厚，门洞再长，也终有尽头。</p>
突然间强光刺目，谢玉璋闭眼一瞬，再睁开。</p>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她的前世在阳光里灰飞烟灭。</p>
笔直的御街尽头，隐隐看到宫城巍峨的影子。</p>
无数百姓站在街旁，拥挤着，期待着。无数的眼睛盯着她。</p>
她——谢玉璋，回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