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哈听闻林斐突然到来, 吃惊得匆忙出帐相迎, 见到她, 他立刻问：“发生了什么事？”</p>
林斐的脚步却顿了顿，望着阿巴哈。才一年多没见, 他从前花白的头发全白了。</p>
阿巴哈道：“林斐？”</p>
林斐定下心，简洁地告诉他：“乌维死了, 咥力特勒继位，王帐内部安稳, 我们已经决定向蒋敬业求和了。”</p>
大萨满阿巴哈的嘴唇抿了起来。</p>
在大萨满的大帐里, 阿巴哈亲手煮了茶给林斐。林斐仿佛回到了从前他们在一起钻研学问的时光。</p>
“那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阿巴哈一针见血地问。</p>
林斐诚恳地说：“想请大萨满和我们共进退。”</p>
阿巴哈却拒绝道：“咥力特勒还未展现出令人臣服的王者的能力。我不能侍奉他。”</p>
林斐说：“我说的‘我们’不止是王帐和年轻的新可汗。我的公主已经去了烈阳王屠耆堂那里，我相信她能够说服屠耆堂与我们站在一起。”</p>
阿巴哈思考了一下，点头说：“她的确能做到。”</p>
“但是, ”他说，“屠耆堂也不够让我侍奉他。”</p>
林斐看着这老人的眼睛, 抿了抿唇。</p>
“那么我想知道, 作为大萨满的你, 准备好侍奉你哥哥的仇敌处罗可汗了吗？”</p>
“准备好看着处罗杀光你的侄子和侄孙, 杀光阿史那氏的男人了吗？”</p>
阿巴哈沉声道：“处罗已经来见过了我，给了我丰厚的供养。”</p>
“是的，他也希望你侍奉他。所以他当然不会杀你。”林斐说, “但你是大萨满，你不会有孩子，你一个人无法传承阿史那氏的血脉。这英雄的血脉, 将在你这里断绝。”</p>
林斐看到阿巴哈浓密胡须覆盖的脸上肌肉微微动了动，他在咬牙。</p>
曾经风靡汗国一时的短须现在全都不见了，战火四起，生活如此动荡，没有男人有闲心精致地修剪胡子了，人人脸上都是一把大胡子。</p>
“处罗当然现在不会立刻就杀你。他毕竟需要一个大萨满来承认他的地位。”林斐说，“但是以后呢，你虽然是大萨满，却有着处罗最痛恨的阿史那这个姓氏。当他平定了草原之后，当你的学生能够取代你的时候，相信我，你会死于任何一种你能想得到的‘意外’。”</p>
“阿巴哈库那设，你读过如此之多的历史，为何还是看不透？为何总还执迷于老可汗时代的光辉岁月？”</p>
“中原与草原，对峙千年，从来都是此消彼长的。当中原新帝崛起，国运势强的时候，草原上的英雄都懂得韬光养晦。几十年一个轮转，阿史那氏一定还可以再出现像你哥哥这样的英雄。”</p>
“在那之前，暂时地向中原臣服会带来什么？是商路，榷市，粮食，茶叶，糖，布匹……是草原的子民可以过上安宁的生活。我们中原人从来不需要草原人做奴隶。中原人也从来都不喜欢草原的土地，这里太寒冷了，并不适宜耕种。我们要的从来都只是边境的安宁。”</p>
“但是处罗绝对不行。他根本不懂得生产与交换，他只会掠夺和屠杀。草原为何如此蒙昧？因为历史总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抢和杀中湮灭，从头再来。”</p>
“阿巴哈，你该是这草原上最睿智的人。”</p>
“老师，是你做选择的时候了。”</p>
……</p>
……</p>
当来自更北方的十月寒风呼啸着吹过草原的时候，名存实亡的漠北汗国的王帐大纛和三面王旗、大萨满的幡旗重又聚集在了一起，除此之外，还有阿史德氏和数个中小部落的旗帜。</p>
漠北汗国的男人们终于决定向中原俯首称臣。</p>
有人对赵公主谢玉璋成为和谈使者这件事感到质疑，他们质问：“赵国不就是亡于大穆之手吗？”</p>
“不，赵国亡于自己的无能和腐化。朝代更迭，龙座易主，每三四百年一轮，已是定数。”谢玉璋说，“而边境的百姓死于战火的时候，他们身体里流出的血却不会告诉你他是赵人还是穆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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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为和亲公主的使命本就是该助中原和漠北缔结和平，这使命不因赵亡而亡，不因穆立而终。只要这战火还存在一天，草原人和中原人都还在流血，我的使命就存在一天。”</p>
大萨满阿巴哈却抬起眼，质问：“赵公主，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所求，在这件事中，你又会得到什么？”</p>
这是大家共同的疑问。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了赵公主的身上。</p>
赵公主谢玉璋面孔微扬。</p>
“我？”她笑了，“当这件事结束，我的使命就结束了。作为一个中原人，我该回中原去了。”</p>
原来如此，明白了她之所求，许多人终于放心了。没人相信一个人全无私心，只有那些被利益驱动，有明确目标的人才值得信任。</p>
屠耆堂和咥力特勒却把目光都投向了她，定定地盯着她。</p>
大萨满阿巴哈的木杖在地上一顿，震起了一股烟尘。</p>
“好，回去吧。”大萨满说，“现在草原上也没有配得上你的男人。”</p>
屠耆堂和咥力特勒都垂下头。</p>
在座的这些男人们互相之间并不信任，但在大萨满的主持下，他们歃血、起誓，约定在和谈期间决不互相背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