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什么也不说，只看着。</p>
徐氏一路至此，却已经平静，只道：“容我交待一二。”</p>
她不在，侄孙睡不着，见她回来，颇高兴，道：“阿婆，明日想吃油果子。”</p>
徐氏道：“好，明日给你做。”</p>
拉着侄孙的手，带他去屋中，指给他银钱存放之处，又告诉他房契、地契在哪里，一定要收好。</p>
侄孙疑惑：“与我说这些做什么。”</p>
徐氏握着他的手道：“因为你长大了，男儿家，要撑起一个家呀。”</p>
侄孙被当作大人看，十分高兴，虽然疑惑內侍和侍卫为何还待在自家院中，还是被徐氏哄着去睡了。</p>
內侍进了屋中，只是看着。</p>
徐氏打开了衣柜，找出了一条腰带。</p>
……</p>
屋中响起了凳子倒地的声音。</p>
过了一会儿，确认了，內侍才出来，院中两名内卫跟上他。三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色里。</p>
回到宫中，禀告了干爹福春。福春点头，让他退下，自己去了寝殿。</p>
“陛下。”福春腰弓得极深，“徐氏自裁了。”</p>
帐子中传来皇帝淡漠的声音：“知道了。”</p>
福春弓着腰退出去，站在寝殿外，半晌才直起腰来，抹了把后颈的汗，长长吐出一口气。</p>
第二日京兆府果然派了人到谢家村，邶荣侯李卫风竟也亲自跟着来了。果然没有对谢宝珠食言。</p>
十四娘的事，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破案了。</p>
十四娘的父亲见事情闹大了，终于说了实话——他将十四娘嫁给商人为妾了。</p>
族人中自然有怒有骂的。</p>
事情戳穿，那父亲也不装病了，反而发起飙来：“十四娘自己乐意的！康乐你知道什么！你家是亲王，供奉比别家都好，我家怎么和你家比得了！吃糠咽菜谁受得了！商人虽低贱，能让十四娘过得好！你多管什么闲事！不然怎么样？真嫁给附近农夫，养鸡种田吗？”</p>
守村校尉咕哝：“我都说了……”</p>
李卫风其实昨日里见这校尉一口咬定要苦主来，苦主又不肯来，便已经猜出大概真相来了。</p>
他也是底层出身，什么龌龊事没见过？</p>
亦猜到了谢宝珠是灯下黑——她肯定是想不到自家亲族长辈竟会将女儿卖给商人为妾的。</p>
那父亲骂了几句，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来劲了，还欲再骂。</p>
谢宝珠冷冷道：“你是对陛下的仁厚心存怨怼吗？”</p>
京兆府的人还在这里呢，邶荣侯还在这里呢，那当爹的当时就噎住了，忙道：“胡说，胡说！”</p>
寿王出来和稀泥：“行了行了，自家事，你情我愿的，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都散了都散了。”</p>
驱散了族人，又向京兆府的人道谢，送他们离开。</p>
李卫风却没走，把那校尉骂了一顿。校尉显然是知情的，那肯定是收了好处。</p>
校尉辩解道：“村中人口，女子并不计在内的。”</p>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谢氏族女，便是嫁给农夫，也迟早都要嫁出去的。真正要看管的，是有谢氏血统的男丁。</p>
即严格意义上讲，这校尉只要不是拐了人去卖，对这事只拿点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触犯什么条例。</p>
李卫风一噎，恼火道：“你别以为我不记得你！你姓郑，以前是寅部跟着老罗的是不是！”</p>
校尉惊喜道：“侯爷还记得我呢？”</p>
李卫风道：“废话，这村子我督建的！”又骂了他一顿。</p>
郑校尉委屈：“他们真是你情我愿的，那女郎自己都点头了，真的！”</p>
李卫风才不管，骂了一顿，气势上赢了，把郑校尉轰跑了。</p>
李卫风一转身，却见谢氏族人三三两两散去，唯独谢宝珠还站在那里。</p>
虽然还戴着她那奇怪的斗笠，蒙着面，但她孤零零站在那里，腰背细薄，微微垂着头，目光散落在尘埃里，看着委实可怜。</p>
李卫风心有不忍，走过去跟她说：“那个，其实，唉……”屁安慰话都没说出来。</p>
谢宝珠轻声道：“从此以后，有样学样。我谢氏女郎，不知道还有几个要沦为商人妾。”</p>
话中凄凉之意，令李卫风没法接口。</p>
谢宝珠抬头，斗笠下的凤眸看了李卫风一眼，福身一礼：“多谢邶荣侯了。”</p>
说罢，转身离去。</p>
李卫风望着她清瘦背影，搓搓后脖子，有点苦恼。</p>
第二日谢宝珠备了礼去给郑校尉道歉：“是我莽撞了，害郑校尉挨骂。”</p>
郑校尉也有点不好意思，跟她保证说：“我虽然给牵了线，但女郎真地点头了。”</p>
谢宝珠点头：“我知道，我信你。”</p>
谢家村男丁比女子多。</p>
谢氏一族被圈禁，许多谢氏妇都被娘家人接回去了。阖村女子中还能有丫鬟使唤的，一只手就能数的出来。</p>
族妹们也都是深闺娇养的女儿，乍然过上了自己洗衣缝衣的日子，自然有受不了苦，甘心为妾的。</p>
是她傻了，早该想到的。</p>
她这么说，郑校尉脸红起来。</p>
待她要走，郑校尉唤住她：“谢大娘！”</p>
谢宝珠转身看他。</p>
郑校尉脸膛黑红，粗声道：“我们河西军，军纪森严，从不干乱纪违法、那个啥啥掳掠的事。你在村里不用成日遮着脸，怪热的。但有谁敢对你嘴花花，你来与我说，老子揍死他！”</p>
谢宝珠凤目看他片刻，伸手摘下斗笠上挂着的面巾，微微一笑：“是我小人之心了，多谢郑大哥。”</p>
从郑校尉升级成郑大哥，郑校尉的脸愈发黑红，直摆手：“不谢、不谢！”</p>
一个月后，宣威大将军、安毅侯蒋敬业率八万王师北上，讨伐漠北诸部。</p>
李固亲自在城外为蒋敬业饯行。</p>
他虽不能亲去，但他的人去了。</p>
玉璋，务要安好，等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