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子里沉默了一会儿，林斐问：“其他人呢？安乐殿下呢？福康和嘉佑两位小殿下呢？”</p>
自重逢那夜，谢玉璋坦白了自己的秘密，林斐这些日子便时常提问。</p>
她需要知道更多的信息，以便遇事好做出更正确的应对。但谢玉璋那并不是梦，是回忆。回忆这种东西，充斥在脑海里，又杂乱无章，有些常被堆在角落蒙尘。</p>
www.huanyuanshenqi.com</p>
若让她自己去回忆，除了那些印象深刻的重大事件，其他繁杂信息很难一下子整理出头绪来。</p>
提问的方式便很好，由一个问题触发，便往往能拎出一串有用的信息。</p>
“安乐姐姐，”谢玉璋闭眼，“死了。”</p>
“……”林斐问，“如何死的？”</p>
“安乐姐姐生得漂亮，又是公主。那些乱兵以淫乐宫妃贵女为乐，她被黄允恭的儿子掳走了，她以发簪自戕了。”</p>
林斐沉默许久，道：“所以那时候，你不生她的气……”</p>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虽然是她们推动我做了和亲的那个人。可我活着，她们都死了。”谢玉璋说，“淑妃娘娘是自缢的。她年纪虽大，也生得好看，一样受辱了。”</p>
所以跟死去的人，还有什么好生气的。</p>
林斐的心揪起来：“那，两位小殿下？”</p>
谢玉璋的声音变得涩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p>
“我们后来也没有能力大肆寻找了，使了些钱给宫中旧人。可也没人说看见过她们的尸体，听说那时候宫人尸体是一车一车拉出去的……”她说。</p>
林斐难过。</p>
谢玉璋握住她的手：“但我，但我和亲之前，反复叮嘱过福康和嘉佑，宫中若见火光、若闻尖叫，便什么都不要管，只管往东宫跑！”</p>
林斐眼睛亮了。</p>
“是了，东宫乃是重地，虽也在禁中，却自成一宫，墙高门重，还有东宫卫！”她欣喜地说，“殿下这个思路很对。且这种时候，皇帝和太子都是要生擒的重要人物，乱兵们便有所顾忌。”</p>
谢玉璋却道：“这不是我的思路，是你的。”</p>
谢玉璋道：“后来我们便只当她们两个死了，给她们烧纸钱，是你叹息说，‘要是两位小殿下知道往东宫跑就好了，她们本就离东宫近，可恨陈淑妃给她们身边安排得净是些或愚笨或油滑之人’。”</p>
后来？</p>
林斐怔住。</p>
她眨眨眼，道：“殿下这个梦，真长，内容真多啊。”</p>
谢玉璋幽声道：“我跟你说过了，我在梦里，过尽了一生。”</p>
林斐躺下，捏住她的手说：“那一生既然已经过了，这一生便必不相同了。”</p>
谢玉璋“嗯”了一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p>
两个人的手互相用力握了握。</p>
又过了片刻，谢玉璋道：“你想知道善琪公主的结局吗？”</p>
善琪公主都是二百年前的人了，史书里只记载她是某一旁支的宗室女，入漠北后，令边境三十年无战火。连她的名字都没有，只有封号，善琪。</p>
自然也没有提到她的结局。</p>
林斐问：“这又是我知道的，还是你知道的？”</p>
谢玉璋赧然：“还是你。我多傻啊，哪会去查阅这些东西。”</p>
林斐问：“我又从哪里知道的。”</p>
“阿巴哈那里。”谢玉璋道，“他有很多古羊皮卷，都是他的宝贝。可王帐除了他没人能看得懂，也没人感兴趣。他那几个学生也愚笨得很，不得他欢心。后来我们来了，他来找我们索要中原的书籍看，你跟他搭上了话。”</p>
“结果你们俩话很多。他很喜欢你，常常叫你过去帮他整理他那些宝贝羊皮卷。因为你，对我们也多有照顾。你从他那些羊皮卷那里看到的。”</p>
“那善琪公主？”</p>
“她是自尽的。”</p>
“……”</p>
“她曾四嫁，第一任丈夫不到三年就死了。她向朝廷上书求归，朝廷敕令让她“从胡俗”。她于是按照草原上收继婚的习俗嫁给了丈夫的儿子，这儿子也死了，她嫁给了孙子，第三任这个也死了，她又嫁给了另一个孙子。后来，她的孩子也死了，善琪公主大约觉得人生无望，便服毒自尽了。”</p>
“因为这个，阿史那死的时候，你和我都知道会有人接手我们。那时候，男人们都在大帐开会吵架，瓜分牛马、女人和奴隶。事情还没最后定下来，但是你我都发现了夏尔丹对我图谋不轨。所以，我们两个人藏起来了。”谢玉璋说。</p>
林斐的心又一次揪紧：“但是被他找到了？”</p>
“是。”谢玉璋道，“有人出卖了我们。”</p>
林斐的呼吸滞了一瞬。</p>
“谁？”她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杀意。</p>
谢玉璋吐出一口气，嘿然道出了那个人的名字。</p>
“马建业。”</p>
帐子中安静了许久。</p>
林斐道：“那我们杀了他。”</p>
谢玉璋道：“好呀。”</p>
“以后杀，今天晚了，先睡。”</p>
“嗯，你先闭眼。”</p>
“你怎么不闭。”</p>
“你闭了我就闭。”</p>
手攥着手，嘟囔几句，渐渐无声。</p>
这里离汗国王帐真正的驻地已经不远，漠北的酷寒笼罩着无边的黑夜，鸣虫冬蛰，四野悄静。</p>
但天边，迟早会有晨光，撕破这寒冷冬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