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看了一眼还跪在毡毯上的王忠,这是她以后倚重的人,既是倚重之人,便必得和他之间达成共识,才能步调一致。</p>
他便当着王忠的面问:“马建业你待如何处置?”</p>
谢玉璋盯着乌青色的毡毯,幽声道:“我不该让他活到现在的。”</p>
帐子里的空气忽然凝滞了一瞬。</p>
王忠额上冒出冷汗。</p>
李固却抬手,扶住了腰后刀柄:“那我现在去?”</p>
此言一出,无声的杀意已经弥漫了开来。</p>
王忠背心都湿了。</p>
谢玉璋漆黑幽邃的眸子抬起,看向了李固。</p>
李固……竟肯因她一言而杀人吗?</p>
谢玉璋的心里,涌动起奇怪的潮汐,有种说不清的悸动。她把这突如其来的莫名情绪压下去,拒绝道:“不用你。”</p>
“这是我的人,我的事。”她说,“我自己来。”</p>
前世,她拿马建业这小人没办法。</p>
但今生,她怕什么?</p>
她连夏尔丹都不怕了!区区一个马建业,有何可惧?何须李固来动手?</p>
她自己可以的。这是她人生路上的一块碍事的石头,她可以自己搬开,自己迈过去。</p>
李固其实昨夜里便对马建业动杀心了。只是昨天是谢玉璋钦点王忠护卫,马建业并不当值,他见着情况不好就开溜了,权当自己没出现过。李固事情都处理完,却不见了他的影子,便先教训了王忠。</p>
今日他过来,本就是打算处理王忠、马建业两个人的。</p>
李固凝视着谢玉璋。</p>
她脸上还有泪痕,眼角还泛红,分明是个让人心生爱怜的娇柔女子。</p>
倘若他能一直在她身边,定不会让她手上沾血。李固心中觉得对谢玉璋来说最好的就是像在宫中那样,她想笑就笑,想跳就跳。</p>
可他不能在她身边。营地里的嘈杂声远远地传了过来,他们将在此地分离,一个朝北,一个向南。</p>
她从此就是一个人了,没有人可以依靠。</p>
这样的话,他愿意看到她敢于自己去做这些事。她磨快了自己的刀,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p>
这让他感到稍稍的心安。</p>
“好。”李固便道,“那你自己来。”</p>
他说完,转头看向王忠:“刚才的话,不出这帐子,不出你我和殿下三人之耳。懂?”</p>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还是握着刀柄的。</p>
王忠猛伏下身去:“懂!”</p>
李固颔首,看向谢玉璋。谢玉璋对王忠道:“外面事忙,去罢。”</p>
王忠退了出去。</p>
帐子中便只剩谢玉璋和李固二人。</p>
他们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分离在即,却忽然都没了话可说,相对无言。</p>
“待会就回去吗?”谢玉璋抬头。一站起来,再看李固就得仰头看了。</p>
“是。”李固低头看着她,道,“要回去复命。此行,没有辜负大人所托。”</p>
那辜负了谁呢?辜负了什么呢?</p>
心底翻涌着的那些情绪,可还压得住吗?</p>
压不住也得压。既什么都不能给她,便更不能给她空期许、空牵挂,空留遗恨。让她放心地去,别多想,多想易伤身,无牵无挂才最好。</p>
“殿下一路平安。”李固叉手行礼,“臣……告退了。”</p>
从昨夜到现在,他们彼此间连称呼都可以免去了。可突然间,李固便又退回到臣子的位置去了。</p>
君与臣,本就是他们两人该各守的位置。</p>
谢玉璋没有说话。帐子中落针可闻,听到的都是外面模糊嘈杂的呼喝声,牛马的嘶鸣声。</p>
李固觉得自己等不到谢玉璋的回应了。他垂着眼眸,甚至不敢再看她,微躬身退了两步,转身向外走去。</p>
他走到门口,抬手欲要掀起厚重的羊毛编织成的毡毯门帘时,谢玉璋忽然喊了他一声:“辅诚!”</p>
李固顿住。</p>
这是谢玉璋人生第一次喊李固的字,后来回想起来,也是唯一的一次。</p>
她望着李固挺拔的背影。</p>
——我会回来的,你我,将在云京重逢。</p>
可她说出来的却是,“此生,别过了。”</p>
李固微微转头,留给她一个侧影。高高的鼻梁和硬朗的下颌被从帘缝中透进来的光勾了银边。</p>
谢玉璋看到他的手紧紧地握成拳。</p>
但他终是没有回头再看她。</p>
他停顿了只那一下,便掀开帘子头也不回地走了。</p>
此生……就此别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