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到了八方云集的时候。
童子轻轻的推开掌门的门,这段时间霍钧愈发的苍老了,湘妃竹编成的房门推开,一股老年人特有的味道和尘埃就翻卷起来。童子并不奇怪,轻声上前请掌门起身。
“是小鼎子吗?”霍钧的嗓音沙哑,还有一口浓痰,呸的吐了出来。
童子摇了摇头,霍钧是越来越糊涂了,已经有点分不清别人了。他转身拉开窗帘,推开了窗户,道:“掌门老祖,王鼎长老早就不负责您的起居了。”
“啊,是呀,是呀,小鼎子年纪不小了,也该好好修炼,为筑基做准备了。”霍钧昏昏沉沉的,头脑还是不清醒,一边含糊的应答,一边勉强站起了身子。
童子转身,服侍他洗漱,又拿了一件奢华的掌门礼袍要给霍钧穿上,霍钧支棱着手,还在喘着粗气。童子一边给他穿衣,一边提醒道:“掌门师祖,今天是各大门派来庆祝江星夷长老的日子,您老人家今天得打起精神,穿得也要体面些。”
霍钧闭着眼睛不说话,那童子见怪不怪,又服侍霍钧穿好衣服,正要拉着他坐下梳头,霍钧的声音突然恢复了正常,和以前一样低沉镇定:“你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童子笑了笑,自家老祖最近年事已高,醒来以后有一段时间极为昏沉,但是彻底清醒以后又有了一派仙风道骨。他恭敬回话:“启禀老祖,今天是庆贺江星夷长老的大典,广阳州诸派都要参加的。”
霍钧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下去,那童子知道霍钧已经清醒,说一不二,低着头行了礼就退下了。
扯下掌门礼袍,霍钧随手拿过一件黑色的长袍穿上,他照了照镜子,唉,确实老了。
镜子里的老兄头发稀疏花白,胡子也是银白银白的,驼着背,弓着腰,脸上长了好几个老年斑,皱纹又多又深,他试着张了张嘴,看到牙齿都少了几颗。
唉......霍钧一边叹气,一边又把自己的宝剑拿出来轻轻抚摸。
几个月前,他和王鼎煮茶论道,何其快乐。可是今天一醒来,就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好乱,一波一波的警兆不停的袭来。他有预感,今天恐怕有一场恶战,而且很有可能......并不顺利。
反手把剑背在身后,才发现因为驼背,那把剑的样子已经非常奇怪了,他又摇了摇头,颤颤巍巍的走了出去。
从掌门的宅院走出去,就有一条曲折的小路,铺满青石板,直通门派大殿,霍钧站在青石板上,听着鸟叫蝉鸣,闻着晨露山雾,心里反倒更乱了。
秦星伦起来的很早。他一大早就核对了一边大典需要的一应事物,然后立马把剩下五个人都叫在一起,让他们先按照约定躲起来,自己则一个人去请示一遍掌门。
谁知他到了掌门居所,看到大门半开,里面两个小童,一个趴在棋盘上偷睡,另一个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扫帚划拉,看起来是准备清扫落叶。秦星伦上前一问,才知道霍钧已经一个人出去了,他沿路找了一圈,结果却一个人都没看到。又没头苍蝇一样的绕了几圈,实在找不到霍钧,正要着急,远处已经有人声传来。
“桃花殿祖修璇,为庆祝决仙门弟子江星夷修炼有成,特来拜山。在下仅具匪礼,请霍钧道友笑纳。”祖修璇的桃花殿已经到了,秦星伦知道不能再找,只要跺了跺脚,无奈的去和皮星剑他们会合。
祖修璇站在决仙门的正门外,一边抬头看着巍峨的山门,一边含笑等待,可是等了半天,决仙门的护山大阵也没有打开,旁边一个金丹定力不够,紧张上前,低声问道:“祖道友,是不是决仙门已有准备?”
祖修璇瞪了他一眼,幸亏自己早就布置好一层隔音结界,不然在人家山门前面说这种话,岂不是找死么?
她镇定的安慰道:“不要着急,不会有事的。”
他们早就安排妥当,七十二个金丹和一个元婴老祖都已经早早的等在山脚下,但是为了骗开护山大阵,在霍钧放松的时候再进攻,几个门派掌门都决定大典先正式举行。
所以他们营造了一个分批拜山的办法,预计两个时辰内,这七十二名金丹就会借着庆贺的机会,或是门派来的贵客,或借口自己是广阳州的散修,全部混入决仙门。顺利的话,他们会在霍钧分神的时候找好位置,选择一个最适合展开大阵的地方,然后和霍钧打一场。
祖修璇等人左等右等,门就是不开,过了不一会,第二个门派来了。
“烈火城城主孟冠宇特来贺喜江星夷世侄妙悟大道!”孟冠宇一边用灵气遥遥发出声音,传入决仙门中,一边和祖修璇站在一起。
决仙门里还是一无动静。
孟冠宇毛了,急躁的问道:“不会是有什么变故吧?”
祖修璇道:“怕什么,我们这边准备万全,无非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孟冠宇自觉失言,点了点头,焦急的看着决仙门里面,满心指望能看出朵花儿来。
过了一个时辰,所有门派都到了,满月寺请来的元婴老祖混在人群中不满的说道:“这个叫霍钧的未免太过跋扈了。就算是一州的盟主,或者数州的统领,见到自己治下的掌门也得做足礼数,哪有让五个掌门在这里枯站一个时辰的道理?”
孟冠宇听了这话,原地转了两圈,抬头看着祖修璇说道:“不如我们强攻吧?”
祖修璇闭着眼睛说:“再等等。”
那元婴老祖并不了解霍钧的为人,问道:“祖道友,你确定这位霍钧没有提前察觉吗?事情有异啊。”
元婴老祖问话,祖修璇不敢不答,恭敬的低垂着眼睛道:“回禀老祖,霍钧此人向来是杀伐决断,如果给他知道我们联合起来对付他,肯定会先下手为强,找机会杀掉几个金丹,我们能安安全全的站在这里,就已经可以证明霍钧没有察觉。”
那元婴老祖闻言点了点头,又奇怪道:“那眼下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决仙门的人都死绝了不成?”
这次接他的话的,是点星观的万玲儿,她在人群中说道:“前辈,晚辈这段时间一直夜观天象,霍钧的命星确实摇摇欲坠,黯淡无光,但是至少昨晚他都是活的好好的,这一点晚辈可以保证。”
孟冠宇见到这元婴老祖似乎性格比较平易近人,溜须拍马道:“老祖放心,霍钧再天才也是个金丹,我广阳州各派盼前辈如同枯木盼甘霖,只等着前辈出手收拾霍钧此獠,等到前辈出手到时候必定是势如破竹,大水冲砂。”
不想那老祖眼里看得上的只有祖修璇和霍钧这两个九龙纹金丹,孟冠宇修为平平居然敢和他搭话?闻言不屑的说道:“你算什么人物,也来和我说话?”
孟冠宇讪讪退下,脸上挂着尴尬。
众人在决仙门外站了这么久,连祖修璇都觉得有些不耐烦起来,正打算扬声再叫门一次,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兼具风雷之音,震的众人东倒西歪,正是霍钧发话了:“各位道友远来辛苦,霍某先告罪了!”
祖修璇和那元婴老祖两人骇然相望,这声音离得如此近,他们硬是没找到人影,人群中有人失声道:“在上面!在雕塑上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决仙门两尊十丈的雕像,其中一尊仗剑问天,那接近六丈长的石剑上,一个穿着黑袍的佝偻老人正在剑尖上,佝偻着身子探头对着晨风朝阳默默观望,对下面的三十多个金丹看都不看一眼。
所有的金丹到达时,都从这尊雕像的脚下走过,可霍钧就站在他们头顶上,他们竟然一无所觉,那元婴老祖知道厉害,抹着鼻子道:“乖乖不得了,乖乖不得了,这霍钧别的本事都不说,只是这一手藏匿的本事,我结婴以来三千年从未见过。”
众人脸色灰败,想到霍钧那纵横广阳的身姿,不觉都萌生退意。
那元婴老祖见状打气道:“我也是见猎心喜,你们不必太担心,大不了一会我先出手。”
众人听了这话,稍微有点了底气。却看到霍钧御剑直接飞往大殿中,人还没飞远,话已经留下了:“诸位请正殿见面!”
看着眼前豁然洞开的决仙门护山大阵,几个掌门逡巡不前,祖修璇当先一步跨出,带队走入。
一众金丹你推我搡的跟着祖修璇和几个掌门走到大殿,只见空荡荡的大殿上灯火通明,霍钧一个人坐在主座上,显得神思不属,看到他们进来,只是简单的招呼了一下,众人只好自己找座位坐下。
又过了一个时辰,待到所有人都坐下后,空荡荡的大殿上仍然没有一丝声音,落针可闻,只有霍钧的老年人特有的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在大殿上回荡。
饶是祖修璇眼高于顶,也被这种气氛压的喘不过气来,霍钧看到所有人都坐下,才换了个坐姿道:“各位道友远来辛苦了,霍某最近年老气虚,神思浮躁,让大家见笑了。”
他一边说,犀利的眼神一边从大殿上扫视来扫视去,众人都不敢和他的眼神碰触,纷纷低下头去。
霍钧毕竟极为聪慧,看到这种情况已经察觉到不对了,他凝神看着祖修璇道:“祖修璇,你们怎么来的都是金丹?为什么都不带筑基弟子?”
祖修璇脖子上的一滴冷汗滑下,知道再也装不下去了,霍然站起,迎着霍钧的眼神道:“霍道友,在下今天尊您一声前辈,请各位在座的同道听我一言。”
霍钧森然道:“听什么?你大约是想动手吧?”
祖修璇索性不再掩饰,大大方方的说:“是的。”
霍钧又惊又怒,没想到最为信任的祖修璇竟然当众反水,一手握住宝剑,如毒蛇一样的盯着她。
祖修璇浑然不在意,一边遥遥漂浮而起,一边对着众人说道:“几百年来,我广阳州饱受决仙门暴虐荼毒。”
“我桃花殿中,死在霍钧手下的金丹不下三人,都是我祖修璇的前辈。”
“烈火城初来乍到,被分配到最边远的山区去,弄得民不聊生,路见白骨,却不敢问决仙门要一点点支援。”
“一百多年前,寒霜书院被决仙门巧立名目,强行灭门,我广阳诸派不敢说一句话。”
“霍钧老贼!我问问你!你决仙门做的这些事,当着众多同道,可有一件能说得清?能磊落的讲得明?”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气凛然,目光炯炯,霍钧自知理亏,一边和她对视,一边道:“修真世界弱肉强食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你想主持正义,不如和老夫一对一的见个真章。”
祖修璇仰天大笑道:“我自问虽然是九龙纹的金丹,依然修为远不如你,霍钧,一刀一枪,广阳州没有人是你的对手。”
“可是,你挡得住我们广阳州的悠悠之口吗!”
话音落下,七十二名金丹齐齐发一声喊,足踏星斗,手捏玄决,霍钧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大殿直接无声无息的被地煞大阵的灵气湮灭,所有的建筑一瞬间全部消失,一瞬间所有人都站在了广场上。
那元婴老祖在大阵外冲天而起,道:“决仙门的都听着,霍钧倒行逆施,我等替天行道,老实待在原地不动的我们一概不究,今日只诛霍钧。”
那元婴威势散发开来,整个决仙门都被罩住,秦星伦等人有心帮忙,却被压的死死地,动都不能动一下,练气期外门弟子全部昏厥,只有霍钧一个人还坐在掌门宝座上,冷冷的看着元婴老祖,笑道:“了不起,了不起,竟然有元婴修士在场,你们为了今天这个局,准备了很多年吧?”
祖修璇大阵已成,坦然道:“不错,为了能斩除你,我亲自谋划,不惜诋毁自身羽毛,整整策划了五十年。”
霍钧点头道:“十年磨一剑啊,你堂堂九龙纹金丹,前途不可限量,霍某能被你如此垂青,也算难得了。”
孟冠宇人在阵中,猖狂的笑道:“霍钧!你飞扬跋扈,欺辱我广阳州多年,死到临头还想废话吗?快快拔剑受死吧!”
霍钧一边看着他,一边徐徐说道:“今日霍某也许会死,可是你们未必能赢。”语气里威棱尽显,如长枪大戟,场中众人无不震慑。
孟冠宇气为之夺,竟然不能还嘴,祖修璇见霍钧一言而出,自己这边金丹修士的士气都被打击,这份千军辟易的威严令她也不由敬佩不已。她知道不能任由霍钧再这么自在下去了,当即催动大阵,一道黑色的剑光打向霍钧座椅,喝道:“给我起身!”
霍钧纵身一跃,闲散道:“不劳费心。”仓朗朗一声拔出宝剑,一剑刺了出来。
地煞大阵集七十二个金丹之力,号称不论防御和进攻均有元婴级别的威能。祖修璇身为阵枢,操纵整个大阵,一番运转中,只见大阵中传过一道晦涩的道家符文,一道黑色的光线和霍钧的剑对了一记。
“轰”的一声,以两人对拼为中心,一阵巨大的音爆响起,霍钧借势倒飞而出,七十二名金丹只是微微一晃。
众人见霍钧后退,胆气倍增,孟冠宇带头叫骂,祖修璇眉头一皱,压根不等霍钧落地,再调动大阵真力,霎时间,七十二柄黑色的剑锋冲天而起,一轮攒射,霍钧身体老迈,但是招法更加老辣,仅靠御剑和身法在七十二柄黑剑中来回穿梭周旋,脚下使力,飞到大阵上方,剑上紫橙二气运转加快,一剑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