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对秦娥道:“肴馔泼了一地了,没奈何,只得换新的来。”
话音刚落,宝卷便嚷道:“无须……”
还没说完,秦娥便训斥他道:“你坏了肚皮吃不下了,我几个可是饿了好几日了!”
宝卷唯唯诺诺,不再吭声了。小厮丫鬟高兴端来美味佳肴,扫兴端去破碗碎碟,自不必说。
等到屋子光剩下自己人当儿,翻雨叫猪瘦、羊肥一个望着下头的窗,一个望着上头的窗,自己守在门后头。秦娥趁势询问宝卷:“你一向好吃,方才故意撞翻满桌的菜肴必有自己的缘故!”
宝卷、封驭便一五一十,把偷觑到的情形,并那两个汉子说的话通通说了出来。
秦娥有些吃惊,沉吟后说道:“没想到我等进入九死一生的大山大林,又误闯入这个九死一生的庄子来了!
我想这个庄子的人是以劫掠沿途逃难的百姓为生的歹徒,他们另有野心,所以抢夺驱赶回那么多的难民牲口,囤积到安禄山的贼兵打来时全数献上,邀功请赏!”
敢斗责怪宝卷:“你意外见着庄子的秘密自然很不错,可你失策了,不该造次撞翻吃的:那两个小厮本来还疑惑你是否见着秘密,所以拿来的食物来不及下毒;这下好了,下一次的东西里头多半下了毒!”
丹歌道:“是!”
宝卷、封驭哭丧着脸孔,颤栗着腿股道:“那赶紧走嘛!”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秦娥摇头道:“来不及了,必定出不去了。”
对敢斗:“赶紧看一眼佩刀、肉刀、弓箭可都还在!”
敢斗弯身一张望床榻下头,吃惊道:“糟了,都不见了!”
丹歌道:“定是那两个小厮翻窗进来开门之前见着了,扔出窗外去了!”
敢斗道:“我去窗外找回来,多半还在!”
秦娥拦住他道:“窗外难保不潜伏着人!”
敢斗紧张道:“没了家伙,你我不就束手就擒了么!”
秦娥笑道:“不妨事,一点不妨事。”
“总有对付危险的法子,”翻雨也这么说,“一会儿人家仍要送吃食来。”
宝卷道:“姐姐是说筷子也能当弓箭使?!”
翻雨说:“等着瞧。”
秦娥道:“到时候你们就恍然大悟了。现在可听我处置:等笔筒他们再端来吃的,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众少年见她孹画得胸有成竹,便稍微宽心了,一个个点头称是。这时猪瘦道:“来了来了!”
秦娥一努嘴,众少年便四散开来,躺榻子上的有,坐杌子上的也有。
门吱扭两声,给翻雨拉开来,那几个小厮丫鬟几乎端来相同的美味佳肴。众少年却惊心动魄望着,眼睛跟着转。
秦娥是惟一不看食物的,扫了一眼袅袅散着热气的大瓷壶,笑了笑,面部表情看着愈加沉稳了。八个少年之中有六个围桌坐着,举起筷子来。猪瘦、羊肥却不坐,站在一旁。
宝卷大模大样吩咐道:“我六个人先吃,猪瘦,羊肥,你俩等服侍完了我们六个人再吃不迟!”
猪瘦、羊肥应了几声,忙着替六个坐着的少年斟酒夹菜。那几个小厮丫鬟毫无插手的机会。
敢斗接过秦娥的眼神,笑着对笔筒等人说:“说起来,我们中的大多数不久的从前也是公子哥儿,又住在帝都长安,当然要带着两个昆仑奴上路,所以,这里有人服侍我等众人了,你们童男童女自便回去吧,过半个时辰转回来收拾东西。”
那两个小厮刚要争辩几句,秦娥道:“非要看着我几个吃,我几个便不吃了!”
俩小厮无奈,便带着那几个青衣去了。
一等门关上,所有少年都赶紧看秦娥和翻雨,两个有武功的女娘。秦娥笑着说:“好丰盛的晚餐!”
故意碰落早已给她悄然移到桌子边缘的大茶壶。大茶壶掉地发出一声响,全然碎了,大片小片的碎瓷散了一地。
敢斗便去拣,都放于秦娥边上。秦娥悄悄抓着了,手中掰着,大的变成小的,小的变成细的。翻雨见她如此,也拿来一些,掰碎更锋利的碎片。
众人见她俩的纤纤玉手倒有如此大的气力,一个个目瞪口呆了。剩下一些较大的瓷片则由猪瘦、羊肥抓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秦娥对两个昆仑奴说:“你俩去睡房窗边守着,最好吹了灯火,不得叫贼人明火执仗进得来!”
猪瘦、羊肥应声便去了。
过了许久,顶上有细微的动静,像是有许多人一个接一个上了房。宝卷、封驭面色惨白,几乎哭出声。宝卷轻声道:“秦娥,若不冲将出来,上头的人便要下来杀死你我了!”
“冲出去所有人都完了!”
“听着,一会儿我杀了跳下来的汉子,你几个可这般这般,如此如此,千万别惧怕了。”说话的是翻雨。
敢斗虽然面色也是惨白的,却尽量显得无所畏惧:“生死存亡就在这一招!”
除了表兄弟俩,所有人都点头,一副豁出去的神情。用眼神跟翻雨约定好谁先动手后,秦娥说:“除了我和翻雨,猪瘦、羊肥,其余人都散开靠墙站着。”
不等敢斗说话,补充说:“包括你,刘金斗!”
敢斗和丹歌,表兄弟俩都遵了命照着做。
秦娥站在中央,厉声往上:“兀那几个汉子,若敢下来会我和我等少年,我便杀你几个片甲不留!”
话音刚落,上头的窗破碎了,一个黑衣汉子,两个黑衣汉子,三个黑衣汉子先后连同破木碎瓦,呼啸坠落。只听见秦娥喝一声“着”,手中的碎瓷片便接二连三往上掷去。
结果,坠落的汉子全都是死人,且砸碎了桌子杌子。他们掉落的佩刀翻雨和两个昆仑奴早已抢在手里。
秦娥给了两个昆仑奴一个手势,他俩立刻进入睡房。她又给了敢斗一个眼色,敢斗立刻尖声假哭起来。
宝卷也哭喊,却是真哭喊,——他跟前恰好躺着一具尸首,佩刀散在身边,浑身上下并没一处伤着。
他看见死去的贼人两眉之间有一裂细微的开口,涂着些许污血,双眼睁着不肯闭上,便收哭吃惊道:“秦娥好手段,碎瓷都楔入贼人脑袋里了!”
话音刚落,上头一阵慌乱,秦娥略一抬头,手中的碎瓷竞相飞将出去,闪着道道白光。翻雨哈哈大笑,跟着做,手中的碎磁也飞将上去,——那里死寂一片,再没动静。
敢斗等人一举头,便见方形窗户垂下四颗黑漆漆的脑袋,尚兀自晃动着哩。须臾,上头掉落一把佩刀来,刀头正好朝下戳入泥地之中,唬得宝卷、封驭叫出声来。
秦娥喝道:“没有家伙的人赶紧拣了佩刀,拖尸体进睡屋,再不许哭叫出一声来!”
宝卷、封驭便大着胆子拣了佩刀,而后与敢斗、丹歌将五七具尸首拖入睡房去。
秦娥和翻雨也赶忙撤入睡房,关死连接饭堂的门。猪瘦、羊肥一个守在窗前,一个守在门后,手上都执着佩刀。秦娥和翻雨小心翼翼,一个看门缝外,一个看窗外。
月光下,摇曳的树草一览无余,就是不见贼人踪影。
秦娥随即招手,叫丹歌潜伏到睡房门边:“该你发声了!”
丹歌应声哭将起来,是小娘子惨遭凌辱发出的那种哭叫声。稍顷,外头厅堂的门破了,有几个贼人闯了进来,汹汹然道:“果然有女扮男装的小娘子哩!”
“太好了,许久没有碰见有点颜色的女娘了!”
紧接着,睡房的门也给弄破了,三个黑衣汉子迫不及待撞入来。没见着小娘子的面,秦娥便掩了门。猪瘦、羊肥抢过来,搠中一个,砍翻一个,剩下的一个,敢斗一发狠劲,径直砍落他的脑袋。
那掉落的脑袋发着古怪的声音,滴溜溜转到了宝卷脚边,一口咬住了他的皮靴,骇得他当场撒出尿来,涎答答濡湿了泥地。翻雨笑他道:“怕不足为奇,可贼人终究差不多杀光了吧。”
便开了门。只见门外的门外是庑廊,一个人都不见,月光如水,洒了一地。宝卷哭道:“还不赶紧逃命去啊!”
秦娥便拾得一把佩刀在手,一舞动,先出去了。翻雨跟在后头,其余少年随她而出。
到了庑廊下,秦娥猛然刹住脚步,与翻雨用眼神商议何去何从。宝卷吓怀了,狠狠捉住她的手臂:“还等什么,还不赶紧带着我几个逃命!”
秦娥有些把我不住,问翻雨:“你说呢,姐姐?”
翻雨摇了头:“俺以为那两个小厮必定要来探一下动静!”
“趁机捉住了问一问情形,”秦娥颇受启发,“而后再会一会这庄子的主人未尝不可!”
敢斗道:“姑娘何苦会他?!”
“索性杀了他,劫了他夺来的不义之财,跨着他的牛马去汝水岸边,岂不捷足先登了!”
敢斗道:“妙不可言!”
丹歌说:“想得周全!”
宝卷便扯着封驭躲入厅堂去:“既如此,我两个仍去屋中躲着!”
秦娥等人稍后也进入去,潜伏在残破了的门两边。
过不多久,那两个小厮果然鬼鬼祟祟摸过来了,先是影,后是人。他俩见门都残破了,并不敢擅入。一个说:“不知是哪边的人死了!”
另一个道:“莫非两败俱伤,都死悄悄了!”
秦娥便与敢斗冲将出去,佩刀横在他俩颈脖子上。那两个小厮顿时魂飞魄散,哭喊道:“好汉饶命!”
“姑娘饶命!我是笔筒,不曾恶了你们,相反,招待了你们哪!”
秦娥、翻雨推入两人,先叫他们见一眼睡房里的十来具尸首,随后带回厅堂。其余少年也都围着两个小厮,听见秦娥喝道:“说,你家主人究竟是何许人!”
笔筒哭道:“我家主人不是我家主人!”
众人都吃惊,觉得其中隐藏着极大的故事。翻雨说:“说明白点,你家主人为何又不是你家主人!”
新来的小厮道:“我家主人为我家主人杀了!”
秦娥厉声道:“越发说不清楚了!”
“我是笔筒,他是砚台,原本为旧主人干活,后来来了我家新主人,杀了旧主人,霸了他的庄子,占了他的妻女,叫他的手下四处掠夺流民的牲口,说要献于安禄山哩!”
砚台抹泪道:“没奈何,身逢乱世,只得如牲口一般有奶便是娘了!”
秦娥问:“那贼首现在何处?!”
“大宅子里饮酒吃肉取乐于老主人的女眷,以为你几个必死无疑了哩!”
敢斗道:“他手下还有几个汉子?!”
“今日回来的有好几个都死在这屋子里头了。明日多半回来十来个。”
“新主人手下总共有五十来个人马,谁劫了牲口谁回来歇息几日,不然日日在外头,再不许回来!”
秦娥跟翻雨交换了一下眼色,搡两人道:“走,前头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