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斗低头道:“是……确曾有个胡商独擅幻术,兼长口技,听得我喜欢死了,便用自己的零钱抵了他的酒钱,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罢了,不承想,关键时刻还帮到了师傅。”
秦基业问道:“除了叫大伙大惊失色,如此胡闹到底有何作为?”
敢斗反诘道:“所有人即刻上路,不正中师傅下怀么?!”
秦基业一时语塞。
敢斗得意笑了,说:“俺早就看出来了,那三个要掳走宝卷和封驭的黑衣人正是师傅手下的曳落河大哥,架着宝卷的是超影,提着封驭的是腾雾,报信的是逾辉!”
秦基业甚为好奇了:“你说你如何看出的?”
“其一,从他们相互之间的称呼,三哥、四哥称呼,可以对照他们五兄妹之间的真实长幼关系;其二,即使声音有些许变化,身段体魄等等都不见任何变化;其三,与解愁姑娘素未谋面的人,是绝不可知晓她是青衣的,不可能对她如此宽宥。
一来解愁姑娘穿戴不俗,二她所使的琵琶纵然坏了若干地方,看着还是绝大的宝物,且事发时她身居上厅,要真是强人,早把她连美人带宝琴一同掳走了。”
秦基业又点头又掴掌道:“好个刘金斗,我真是小看你了。看来你无需去做贾昌第二,倒是很适合去京兆尹崔大人手下当差博前程。”
敢斗喜笑颜开:“那么说来我全猜中了!”
秦基业陡然又变了色:“你没猜错,却做错了!”
敢斗莫名道:“敢问错在何处?”
“矫枉过正,麻烦接踵而至,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
绝地来告知一切准备妥当了,不过窦抱真不知为何仍在延宕。
见敢斗神色得意,嬉笑看着自己,便趁秦基业离开探他的口风,这才晓得前此耍的勾当都给敢斗一一识破了,而其中最精妙的,乃是出自他嘴里的千军万马。
绝地当胸擂敢斗一拳,说:“留着你的直觉和口技帮衬你师傅和我等几个大哥吧。可想而知,麻烦这才刚开始。”
窦抱真挥笔作书札,身边有家丁侍立。见秦基业急切到了,不抬头道:“秦绩稍等,纵令天塌下来了,小人这书函非写好不可。
给猜对了,是送达相爷的家书,知会他老人家自出发以来,去尘公子好还是不好。自然,小人书中也顺便说了说你,说你尽心竭力,没出岔子,公子王孙一个个都还活着。”
秦基业作揖道:“如实禀报就好,无须夸大,也不应贬损。”
窦抱真笑道:“自然是这个样子的。若是没其他事了,师傅容小人赶完这通书札再上路,可好?”
“行,”秦基业侍立在另一边,“在下立等公公写毕。”
窦抱真诧异说:“师傅无须如此,尽管去忙你自家的本事。”
“不然不然,”秦基业坚定说,“强人就在左近,军汉刚去不远,险情随时降临,公公也是在下队伍中的一员,还是要员,在下得一并确保公公的安全!”
窦抱真自然有些紧张:“有情况?!”
秦基业不再回答,将一只手搭在剑把上。
窦抱真赶紧飞笔挥就余下部分,说:“就好!师傅稍等,师傅辛苦!”
秦基业通过窦抱真的笔顺,推断书札里有刀婴、赤火的名字,便忽然愣住,——显然是想起什么事来了。
翌日上了路,人员旧有的加上新来的,统共有四十来人之巨,逶迤而行,首尾相距最大时居然达到一百五十来步远。
幸而去尘新到来的丫鬟小厮到底是宰相家里的仆从,都有车马装载,至少就行军速度看,多了十几个人不比昨日慢多少。其余的车乘一律不载人,专装货。
究竟是什么货,秦基业没见到过,也不便盘查,索性装聋作哑,不去追问,之所以不便盘查,是因欠了窦抱真一个人情:临行前特地让他出面,出了不少钱,向驿丞买来准备与白龙雀交配的白马,取名白云雀,由翻雨照料。
因而当下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从一早走到眼下,近四个时辰过去,早过了晌午,所有人都饿着累着了。
秦基业喝令暂停行进,叮嘱丹歌、秦娥和敢斗每人发糗粮与蜜水,边吃边走,免得耽搁了,——他知道得很清楚,四十来人的队伍,只能加快走,一旦走到安全地点,只消一个安禄山起兵的消息,队伍立刻瘦身,二十几人碰顶了。
丹歌、秦娥、敢斗三人分头散发糗粮与蜜水,大多数人至多抱怨几句而已,也就吃起来。只有个别太岁面上老大不开心,噘着嘴。
丹歌发到宝卷之际,宝卷说:“哎呀,我的娘,怎么一点肉味都不见,我谢宝卷之所以成为谢宝卷,那全拜肉之所赐呢!”
封驭也抱怨说:“秦基业也太抠门了,给了那么多金钱,又带了那么多盘缠,每日仍给干胡饼吃,出恭都不易呢!”
晋风还在生去尘的闷气,吃什么无所谓,反正也吃不下,便索性一句话都不说,一路上用分发的东西喂鸟,所以她在哪儿,胆大的鸟儿就跟到哪儿。
没人看见的时候,宝卷虽然勉强吃着,眼睛却定定然,飘落至去尘车乘后头跟着的几只奢华无比的木箱子上头,那是专门用一辆车载着的。
他对封驭说道:“表弟,这素胡饼可吃得下去?”
“吃不下。”
宝卷嘿嘿一笑,看着不远处的去尘:“那你猜那个相爷家的贵公子可吃得下?”
“我都吃不下,他自然更吃不下,还用问?!”
“那你猜他会如何……”
封驭看了看宝卷,顺着他贼溜溜的眼神看到他所看到的,恍然大悟:“表兄,你不会在打他……哪个主意吧?”
宝卷用手指敲了下封驭的脑袋,悄声道:“知我者,表弟也!我两人的盘缠在秦基业那里动不得,不过这杨去尘就不一样了——我猜那几只箱子里头,肯定全都是宝贝,不是金银珠宝,就是好吃好喝的,也算是宝贝吧。
他若是不想日日吃这破胡饼,定会叫人去开那箱子取里头的好东西吃……走,咱摸到箱子那头等着,小心别给人看见了。”
一边说一边拽封驭,偷偷摸摸挨着忽然停下来的人群吃吃坐坐,坐坐吃吃,一点一点蹭近箱子那头。
秦娥正发到去尘,去尘一看吃的又是这等东西,顿时生气了嚷着说:“姑娘你看,我吧,毕竟是当朝宰相之子,行程再怎么艰苦,你们总不能用糗粮与蜜水打发我吧!”
秦娥叉腰:“要吃就吃,不吃拉倒,你当这路上是你家的深宅大院啊。”
去尘见她要走,立刻扯住了,笑嘻嘻道:“好吧好吧,吃就吃,喝就喝。”
秦娥笑了:“这还差不多,可见你去尘王孙还是识时务的,晓得如今不比往常了。”
不料去尘却突然从后头一把揽过她的腰:“姑娘秀色可餐,我说的可是你!你,供我吃喝吧!”
秦娥反应快,出手猛推他:“去你的,姑娘我尽管秀色可餐,可决不赏你这种纨绔子弟吃!”
敢斗远远看见了,奔跑过来,护住秦娥,指着去尘:“杨去尘,秦娥从今往后归我保护了,你不得侵她犯她,不然我叫你啃一地的干泥,喝一池的粪水!”
去尘见敢斗颇有玩命的意思,便后退:“哎哟,我也就是随便跟她嬉戏几下,你怕甚?!”
用手指着后头那几只箱子,道:“看见没,吃的喝的玩的,本公子多的是,谁稀罕你的胡饼,谁稀罕你的秦娥!”
随后对身边的小厮轻声吩咐了几声,便见小厮往那几个箱子处走去。
敢斗和去尘的吵闹宝卷和封驭看了个真切。宝卷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对封驭说道:“看,表兄没说错吧,那几只箱子里头肯定有吃有喝,甚至可以大变活人,弄出个绝色姑娘来也没定的。”
绝地从最前头过来了,说路给崩塌的岩石堵了一小段,正在清理。秦基业只好下令全体暂停,各就各位歇息一个时辰。
宝卷和封驭假装上了车,吩咐小厮们说要小憩,没有吩咐万万不得打扰,随后又偷偷下了车,铆着给去尘差去开木箱的那两个小厮。
另一头,敢斗、秦峨和丹歌分发完食物,自己也坐下开吃。敢斗偷偷从兜里掏出一枚大鸡蛋,塞给秦峨说:“虞美人刚下的,还热乎着。”
秦峨摸了摸,舍不得吃,还给敢斗:“不是说好了,虞美人的蛋都囤着,以备不时之需,我怎能独食?快藏回去,别让人发现虞美人和那些蛋了,尤其是喜欢吃肉的宝卷和他那个跟屁虫表弟。”
敢斗应声而去。
原来一路上,敢斗把虞美人和王侯楼拿出来的鸡蛋全都放在了自己乘坐的油壁车座位下面,天气寒冷也不易坏。
秦基业自然早就知道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回虞美人咯咯叫时,还在车外头替敢斗解围,说:“敢斗,闲得慌就多读读书,莫要再惦记那些鸡崽子,拼命学鸡叫唤。”
聪明的敢斗晓得秦基业在暗示自己,自然一路上都时不时地“咯咯咯”几声,免得虞美人莫名变成他人的盘中餐。
他回到车乘上,放回鸡蛋,又学着鸡叫,抚慰了一会儿虞美人。却见侧窗外头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慢慢向那一边装载木箱的车子挪去。
“是宝卷和封驭!”敢斗自言自语,继而看见他俩宝卷趁着周围空无一人,用一个奇怪的物件撬开箱子——
原来,在去尘的小厮打开木箱关闭木箱,取走一堆什么东西后,宝卷和封驭赶紧取代他们,用一把五彩缤纷的钥匙轻松打开木箱上的锁。
顿时,他们的脸上掠过金色和银色,他们的鼻子飘入香味和甜味,双双惊呆了!木箱过大,又在车子上,宝卷只好踮起脚,伸手去捞摸里头的东西,却够不着。
他跳了几跳,趁势去抓,不料后头一个人影闪过,他整个人便跌进木箱里去了。
封驭以为是他自己不慎导致的意外,笑着爬上车去拉他,无论如何拉不出来不算,反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反倒给宝卷拽了进去。
接着,敢斗看见更为惊人的一幕,未等二人探出头来,木箱边上的草木中闪出两个壮硕的人影,飞快将木箱从车上拿下,提着就走,仿佛它轻若鸿毛似的。
敢斗飞跑而来,要向秦基业报信,却见他和几个曳落河正悄声商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