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当时记熟了,至今还记得下头的:‘嘴角落轻毛,严距往往伤。长鸣入青云,扇翼独翱翔。愿蒙狸膏助,长得擅此场!’”
宝卷先吃惊,后镇定:“本公子前世确然碰见过你,果真给你念了这诗篇!当时当地哪想到那世未尽的缘,今日又……”
小美人怒喝:“王孙剽窃曹子建之作,好不害臊!”
敢斗起哄:“我道呆胖子哪来如此大的学问,原来贪人之功以为己有哩!”
封牧暗地里憋着笑。
宝卷赌咒发誓:“确为本人所做!”
“那你可知‘愿蒙狸膏助’之‘狸膏’却是何物?”小美人喝问他。
宝卷朝天翻白眼:“不就是……年糕么!”
“狸膏乃狸子肥肉熬成的油膏,抹在鸡头上,斗鸡立马变得无比凶悍。王孙连这个典故都不懂,如何写出这诗篇!”
宝卷恼羞成怒:“本公子拿斗鸡与你搭话!”
小美人捧出另一只斗鸡,道:“奴专门请出牙将与你略斗一斗!”。
孰料,外表极健壮的宝卷斗鸡刚触着对手,便吓得抱头鼠窜,给木头接回上。
宝卷惊呼:“天煞的,在家那么凶狠,到了此地,见了外鸡,竟如此暗弱!”
众人轰然大笑。
“有其主必有其鸡。”敢斗说。
小美人对绝地等汉子道:“剥下胖王孙外衣给你们御寒,戴着的珠宝嘛,除下来给奴享专用!”
瞬间,宝卷身上只剩裤头亵衣了。他愤愤不平,指着始终浅笑的绿衣王孙说:“为何这个面首输了一无所失,我却落得这般狼狈?!”
“方才胖王孙扯了谎,加之奴等不及了,要提前识得你的身量体型哩!”
众人大笑。
宝卷流口水道:“方才若你斗输了,则我剥除你全副衣裳了,那该有多美哇!”
“这就得等来世了。”
封牧宽慰宝卷:“莫伤心,表弟有战无不胜的巨无霸!”
“拜托表弟,一定要赢过来!到那时专请表兄指导你如何剥出这个美人来如何?!”宝卷用胳膊捅封牧道。
封牧亲到笼前掀去黑布,抱出巨无霸。
那斗鸡久经沙场,闻到空中飘着的血味,竟喔喔喔鸣叫起来,煞是威风。
如此一来,小美人才拿出的另一只斗鸡不安了。
“这位小个王孙的斗鸡好生厉害!”她说。
“不厉害就不来了!”封牧扔巨无霸进场地,大喝道:“你是巨无霸,不是小不点!取了敌将首级,老子封你官拜你爵!”
才十来个回合,巨无霸便占了上风,咬住对手的鸡脖不肯撒嘴。
敢斗很羡慕封牧有巨无霸,却又担心他因此而赢得小美人,便紧张得不可开交。
宝卷太了解表弟了,深知一旦他赢了,是会允许自家染指小美人的,便转而巴不得他输。但这是干巴望,是不大可能的。
恰在此时,一个苗条的身影出现在他边上,先看他,接着盯着痛心疾首的小美人看。
“哟,怜香姑娘这是害怕小主子赢了小美人冷落你吧?”
“而你,他表兄,怕他赢了没你好戏看吧?”
“明人不说暗话:然也。”
怜香笑笑,附嘴宝卷耳朵说了什么便走开去。
宝卷没想到表弟有诈,却又碍于亲戚关系,不便直接告诉给小美人,便挨近紧张不堪的敢斗。敢斗哪想到巨无霸喙里有那么大的名堂,愣住了。
此时此刻,巨无霸就差啄死对手了。小美人也吓坏了,以手蒙脸叫道:“完了完了!”
敢斗喊道:“巨无霸喙里有暗器!”
封牧还没来得及反应,小美人已跃入场地,喝退巨无霸,护住仍在顽强抵抗的斗鸡。不曾想巨无霸因亢奋过度,干脆腾达起来啄小美人怀着的斗鸡,兼及啄中小美人。
封牧跳嚷:“啄死小美人斗鸡,也一并啄丑小美人脸孔,事后老子封你为斗鸡大将军!”
敢斗大怒,跃入场地,抓住再次跳起来的巨无霸,撬开它的喙来,将光闪闪的暗器亮给小美人看。
“果然有暗器!”她泪光闪闪说。
敢斗一手捏脖颈,一手揪双腿,狠狠扯了扯巨无霸,将它狠狠扔出去。
小美人看他说:“多谢王孙替奴做主!”
封牧跑去看了一眼,哭着回头,大叫:“刘金斗,你杀我巨无霸,我杀了你!”
但绝地四四兄弟围住他,脱了衣裳卸了财宝。
敢斗见小美人情绪转好,便高叫道:“终于轮到俺刘金斗了!”
小美人抿嘴看他,笑道:“哟,全长安赫赫有名的贾昌第二便是刘王孙你了?”
“是我!”
小美人心有余悸道:“莫非这斗鸡也带着暗器?”
敢斗道:“不错,本公子也带来了暗器!却不在喙里,自在别处!”
宝卷咯咯笑:“俺晓得是在屁股里!”
小美人怒斥他:“汝是奴手下败将,自当谨言慎行,以免出丑露乖,贻笑大方!”
宝卷讪讪地脸上挂不住,暂时噤若寒蝉。
“调教有方,临危不惧,胸有成竹,勇于向前,不就是暗器么,何必要藏于鸡嘴里?!”敢斗掷地有声说。
小美人略一屈身:“奴这厢有请了。”
敢斗斗鸡面对来势汹汹的对手不时飞起跃下,避实就虚,省下不少体力。小美人的斗鸡个头虽小,头脑却更伶俐,见老是挨不近敌方,便卖了个破绽,由此得以占据上风,将对手啄得渐渐失去抵抗之力。
敢斗呆住了,随后喟然长叹,道:“唉,给秦绩那厮杀死的狠货但凡还有一只活着,我何惧于你!”
小美人说:“王孙与其怨天尤人,不如闭门思过!”
这当儿,她的斗鸡绕着场地飞驰啼鸣,宛如得胜归来的国之干城。
敢斗才心不甘情不愿说:“不消他人动手,俺自家尚能脱衣摘宝!”
说罢,真那么做了。
转眼只剩下胡服少年了,此前人们很少关注他。
他靠在一根木桩上,身穿翻领窄袖袍和条纹小口裤,脚登透空锦鞋,一身大漠孤烟色。但最为惹眼的是戴着的帷帽保留胡服最初的幂蓠样式:由皂纱制成,四周有一宽檐,檐下有罽宾五彩薄绢,长到颈部,以作掩面。
宝卷穿着花内衣在风中瑟瑟发抖,愤然对他道:“喂你,别光顾着展示你那身段了,有手段赶紧使出,免得冻杀我!”
敢斗也转着圈儿:“不是输便是赢,何不赶紧出手!”
封牧狠狠扔弃手里的死巨无霸,对胡服少年叫喊:“人生苦短,汝何稽迟?!”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枚短刃从胡服少年手中飞出,空中打一个回旋,掉头向下,准确挑开鸡笼上罩着的黑布,而里头的斗鸡也扑闪而出。
两只斗鸡看见对方双双打了个寒颤,浑身的毛发立刻竖将起来。美人的斗鸡二话不说,朝对方扑上去。两只狠货你啄我我咬你,毛发上天落地,下了一场色彩斑斓的大雪。
一转眼五六回合下来,却仍不分输赢。
“如此胶着下去,你几位王孙身上少却许多热气了,为何不给俺助个力?!”绿衣王孙对宝卷等人说。
“有何不可?!”
“行啊!”敢斗道。
绿衣王孙从侍从手上拿过个绸包裹,层层揭开了拿出一把刻着“风绰”二字的古琴。
“哟,这是把好琴!”封牧识货说。
砰砰砰——
绿衣王风姿绰约奏出的琴声异常高亢,两只斗鸡颇受感染,在音律张弛间猛攻猛守。
忽然,琴声掺上鼓点,——居然是小美人奋力踩踏台座发出的。
敢斗仔细一看,她手上拿着一对乱纷纷上可击鹰,杂闪闪下能斩蛟的宝剑,给美哭了,叫道:
“这不是舞蹈,这是武艺!”
这美人之舞看得宝卷瞪眼张嘴,踮脚耸身,成了眼巴巴等着奶水吃的婴儿。
“妙哉!妙哉!”奏琴的绿衣王孙也啧啧称叹。
“啪”的一声响,古琴弦断了。
而此时,众人看见胡服少年的斗鸡跃到对手屁股后,一口击中它后颈,使它受惊飞出场外。
“你俩一伙的!”敢斗看着绿衣王孙和胡服少年,“一个奏乐,一个斗鸡,预先合练过!”
绿衣王孙笑笑,努嘴向小美人:“且听小美人怎么说。”
“小美人,他俩一伙的,其中有诈!”敢斗跳起来提醒小美人。
“多谢敢斗王孙好意,不过此番确是奴家输了。”小美人沮丧说,“论斗鸡,奴赢不过这位胡装公子;论顾律奏曲,这位绿王孙又远在奴之上。”
说完,向胡服少年作揖:“三日之内奴尽听王孙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