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孟州酒还没喝上几口 ,便昏倒在食案旁边。
殷澈轻手轻脚将昏迷的师父挪到榻上,掖好被角后,便去自己房里收拾了一个随身携带的包裹,随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
饶是关门的动作再轻,有些年头的房门仍然发出一声低哑的响动,殷澈一出屋,孟州便睁开双眼,眼眸清明,全然没有半分中了迷药的迹象。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殷澈背着包裹,出了巷子,行到一处岔路口,卖茶的小贩摆着茶摊叫卖。
摊上坐着一人,布衣披身,乌发用木枝束起,右手边搁着一根绿竹竿。
殷澈愣住,低头唤了声:“师父。”
“胆子真是大了,都敢放迷药谋害师父了?”
“师父我……”殷澈想解释点什么,却无从解释起。被抓了个现形,还能解释什么?
孟州看着她表情几番变换,最终一抹悲戚和不甘停留在脸上,心里难过得很。从私心上讲,他不愿亲手养大的徒儿离开自己只身去外面闯荡,可是,孩子就像长大的鸟儿,哪有不离巢的呢?孩子终究是要独自面对整个世界的。将孩子困缚于一方天地间,阻止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爱她,而是害了她。
或许未必会那么悲观,毕竟那小子五年来不是日日都在秘密地找寻澈儿吗?澈儿不知道,他这个做师父的,曾经名震天下的大刺客,却是清清楚楚,怎好做那无情无意的拦路墙?
可是这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又怎么忍心送她到别人手里去饱受伤害呢?
也是,等她在外面闯得头破血流,自然就回来了。
孟州思绪翻来覆去,潮起潮落,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将手里的翠绿竹竿交给徒儿:“出师可以,天昭你带着,在外面有什么事,赶紧回来找师父。”
殷澈万万没想到师父竟然答应她出师,喜悦立马爬上眼角眉梢。
接过一尺长的绿竹竿,手一拧,机扣打开,拔出一把如水般透明的窄身小剑,这就是令天下刺客如雷贯耳的名剑天昭。她归剑入鞘,认认真真跪下,给孟州磕了三个头:“徒儿谢师父多年的养育之恩。”
孟州扶起她,肃然道:“澈儿啊,你记住,天昭是师父我送给想要离家的孩子的礼物,哪天在外面过得不顺心,就回来找师父,师父是永远的亲人和依靠。”
殷澈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险些落下。
孟州又佯装生气:“你个小没良心的,有空记得回来看看师父。”言毕头也不回地起身走了。
殷澈知道他不忍见到自己离开,自己也不忍心再多说什么。
她抬袖擦擦眼泪,选了个方向大踏步离开,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答应师父留下,再也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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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谢邑的梨花将尽。
殷澈沿着沁水一路南下,进入晋国地界,随后转入天子王都,成周。地域不同,风俗各异,申国和晋国位置偏北,民风粗犷,而天子脚下的成周乃文化礼仪之邦,繁文缛节颇多,各国游走各地经商的商人途经或者汇聚于此,带来各国的文化习俗。殷澈五年前来过,现在再次踏足此地,颇有种故地重游的感慨,心情中的新奇与激动还是占了大半的。以前和师父一起行走四方,闯了祸师父会兜着,闹出事师父会扛着,现在她一个人闯荡世界,自是另一种滋味了,少年人羽翼初丰时渴望外面的世界,真正走到外界时,激动中包含着一丝胆怯。
为了方便行走,她穿了身短布衣衫,束起头发,易了容颜,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相貌普通平平无奇的男子,并给自己取了个化名——殷侧。毕竟一个男子在外出门行走,要方便很多。
从成周向西南方行走,便可进入郑国地界,直达郑国都城新郑。
她不禁想到梨花树下石桌旁写字读简的清瘦少年,多年不见,他还好吗?
谢邑是申国一处颇为繁华的所在,行走各地的游商有时候会传来郑国或者其他各国的消息,从零星碎语中,殷澈勉强知道一些关于郑寤生的消息,比如郑国君每年秋天都会入京朝贡天子,深得天子的信任和倚重,郑国在颁布田地新法进行改革等。她十分想见一见这位儿时的朋友,只是现在他已经贵为一国之君,她想见便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的。
去郑国,和商队一起走是最好的,一来商队识路,二来人多,商队多雇有专门的保镖保护,不怕遇上打家劫舍的,虽然殷澈功夫不弱,但是出门在外,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吧。
殷澈在茶水摊子上买了一碗茶,边喝边向茶老板打听最近有没有要去郑国的商队。
茶老板日日在街边摆摊经营,风吹日晒使得脸颊通红,由于喝茶的人多,三三两两不免会在茶桌上谈论一二,因此消息也是极灵通的,他笑道:“这位小客官问巧了,这两日却是有一支卫国商队要去宋国,约莫二十人左右,会经过郑国,您不妨去城南卫国商驿打听打听,他们住在那儿。”
“谢谢老板。”殷澈搁下茶碗,付钱道谢。
成周东南西北四个地界,职责不同,各有分工,比如城北,乃是天子王宫所在,士卿公族多聚居于此,建筑巍峨华丽,而城南因为道路交通发达的缘故,游商游侠多汇聚于此,房屋建筑矮小,多行馆驿站,供游商或者各国使臣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