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都去,我知道有个摄影团队,天涯海角地走世界,拍路途的风景,我想毕业之后加入他们。”
很想很想。
几乎迫不及待了。
林夭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个团队,她这么些年来参加了许多摄影比赛,就是为了丰富自己的履历,等有朝一日……
等她彻底自由了,她就可以远走高飞。
到一个林动找不到的地方。
她一走,林动要找她也好,不找也罢,反正目标远离江意禾他们就够了。
江嘉屹走着走着,逐渐慢下来,到最后彻底停住,路灯正正打在他们身上,能看见尘埃在空中,被风一吹,荡到远方再也看不见的黑暗里。
“不回来?”他声音不自觉沉下去,毫无温度。
林夭抬起眼,发觉自己说太多了,就随意笑了声:“谁知道,我也就随口一说,江意禾不也整天说要环游世界。”
这个话题就这么被这几个字揭过,像重来没提起。
司机大叔的车就在前面,大概是看见了他们,趁着没车,把车子倒开了十几米,停在他们两人面前。
回江家别墅的路上,江嘉屹不言不语,林夭也闷声不响地看向窗外。
气氛古怪。
林夭今晚睡江家,江意禾不在,去公司了。
江意禾从十八岁起就进了□□,她很努力,去公司比去学校的时间还多,还经常加班,现在越混越好。
尽管江意禾跟她父亲不和,但还是忍着一口气在公司里替她父亲工作。
林夭见过她多努力,也替她不值。
林夭在江家住过五年,大学之后才搬出去,她在这有一间房,就在江意禾卧室旁边。
她洗过澡之后又给自己的伤口涂药,从浴室里一身热气出来,看见江嘉屹坐在她房间的书桌前。
“在这干什么?不睡觉?”
“看会书。”他半垂眼皮随手翻了手里的书。
是她房间里的书。
以前他也经常到她房间里看书,一看一整天,也不知道她房间的椅子是不是比他书房那张舒服。
江嘉屹也洗过澡,头发半干半湿耷拉着,比平时长一些,冒着水汽。
房灯没开,就只开了他前面的一盏台灯,照亮了一个小范围,灯光朦朦胧胧把他笼着,惨白的光把他照得眉眼清隽,也挺冷淡似的。
林夭钻进被窝里,一边找枕头,一边随口道:“嗯,那你看吧,我睡觉,你也别看太晚了。”
他没理,沉浸在书的世界里。
她累了一整天,几乎一沾枕头就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江嘉屹走没走。
混混沌沌中,她梦见小时候,就初中那会。
那顿沉闷的晚饭。
她母亲犹犹豫豫跟她说,你爸给你找了关系,让你进一个皮袋厂子工作,一个月三千五,每天缝制皮袋十个小时就可以下班了。
那会她十三岁。
但也懂一些法律了,她问那不是童工吗?她不想去,她要念书。
她喜欢念书,从小成绩就好。
这话说完,就被她爸一个耳光扇过来。
他吼了她一顿,念什么书,没钱,念完还不是要嫁人,浪费钱,大哥没钱上大学,你得出一份力。
她登时哭了,然后晚饭被她父亲没收,还被关在黑漆漆的厨房里,不让出来。
蟑螂、老鼠和无尽的黑暗。
她母亲偷偷摸摸给她鸡蛋,也被她父亲丢垃圾桶了,林动居高临下俯视她,笑容扭曲怪异。
第二天她被父亲揪着衣领,送到了那个厂子里,甚至跟人说她是住宿,不让回家,工资发到他的卡里。
然后,她见到那几个面容狰狞的女孩张牙舞爪地向她靠近——
林夭惊醒过来,才发现是做梦。
这个梦太真了,像重生到那个时期,再重新活一遍。
她呼了口气,慢慢镇定下来,抬手摸向额头,一脑门汗。
从被窝里伸出手,想拿手机看看时间,忽然发现房间里还有光。
江嘉屹还坐在书桌前,只是没在看书,他手背抵着额头,歪着脸在看她,那被他随便丢在书桌上,摊开着。
也不知道多久了。
林夭坐起来扫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半。
“……”她捞起头发随意甩到一边,“你还不睡?”
倒也没吓着,江嘉屹以前经常这样,他长期失眠,晚上总是睡不着,每次睡不着不是去找江意禾就是找她。
他从小就很乖,不会打扰她们睡觉,所以就会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坐到天亮。
江嘉屹悄然无声地抬了下眼睫,目光很复杂,烦躁而不满,一直积压着,乱七八糟。
林夭说:“给我倒杯水?”
他往后一靠,抬起下巴睨着她,挺冷漠的。
林夭想了想,自己起身,结果他也起身,面无表情出了门。
林夭一时分辨不清他是去倒水,还是回去睡觉,正考虑要不要自己去倒的时候,他又出现在门口的黑暗里,手里稳端着水杯。
黑暗中,她总能从他看似平静的容色中盯出点儿沉闷而压抑的味道来。
“你最近挺叛逆的,抓住青春期的尾巴造一把?”林夭没骨头一样歪在床头,长发披散,弯弯绕绕勾在肩头,她抬手接过他给的水。
江嘉屹毫无温度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忽然问:“你去哪?”
林夭灌了一口水,温的,“嗯?”
在玻璃杯里回响,鼻音沉闷。
“你毕业要去哪?”
他一个字一个字重复,生怕她听不清楚。
林夭才想起来他问的是她之前说的跟着摄影团队走的事情。
江嘉屹眼底很深,跌进去永远到不了底,里面一片阴沉森冷,他冷硬地问——
“你要把我和江意禾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