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安神情肃冷的扫了张公公一眼，说了声“免礼”，接着将目光移向正厅外，淡漠道，“公公请。” </p>
张公公抱着拂尘，眼里含着温润，伸手摆了个请的姿势，“将.军先请。” </p>
陆淮安没再开口，径直阔步朝外走去，张公公落后一步，温和的眼睛不自觉的扫向穿在男子身上略微空荡的衣袍……情这东西，最是伤人啊！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心道，尤其镇国公府又是这般光景，陆将.军他现在真真算是孤家寡人了。 </p>
登上马车后，张公公看着对面一脸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陆淮安，想着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忍不住语重心长的劝了一句，“将.军，您已经和东宫、大皇子他们都生了嫌隙，眼下玩不能再失了圣恩，您就听老奴一句劝，顺着皇上一点儿罢！” </p>
陆淮安闻言，挑了挑剑眉，毫无温度的看了张公公一眼，从喉间发出一个单字音，“嗯。” </p>
张公公看他毫无生气，寒冰一般的模样，不太相信他的答应，盯着他追问道，“奴才说的话将.军真的听进去了？不会再跟皇上犟？皇上交代什么您就听什么？” </p>
陆淮安听他絮絮叨叨个不停，搭在膝上的手攥的咯嘣作响，原就没什么温度的眼神一时越发冷冽，威胁意味十足的扫了他一眼，“再多说一个字，就去外面坐着！” </p>
张公公住了嘴，看向陆淮安的眼神充满了无奈，这不还是没听进去！！ </p>
在张公公的愁眉不展的担心中，马车在承天门外停了下来。 </p>
陆淮安先下了马车朝禁宫中走去，张公公在他身后，近乎小跑的追赶，“将.军，”他知道有些话这位主儿不爱听，但还是不厌其烦的叮嘱，“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您就听奴才一句，万万不可再顶撞皇上。” </p>
“嗯。”陆淮安听他絮叨了半天，脚下步子一定都不见缓，只冷淡的哼了一声。 </p>
张公公已经开始抹汗，嘴上却不停道，“但愿您能听进去。” </p>
两人的脚程都快，不到一刻钟就赶到了御书房，张公公在御书房外的露台上又抹了一阵汗，然后才引着陆淮安朝里走去。 </p>
御案后，皇上没等陆淮安行礼，听到动静就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淮安来了。” </p>
陆淮安撩起袍摆，单膝跪地行礼，皇上看了张公公一眼，“还不把淮安扶起来，赐座。” </p>
“是，皇上！”张公公正要朝陆淮安走去，陆淮安却行一步起身，抬起头冷淡的看了御案后的皇上一眼，“不止皇上传微臣进宫，有何吩咐？” </p>
皇上看了陆淮安一眼，并未接话，他朝张公公摆了摆手，张公公会意，将御书房内的小太监如数带了出去。 </p>
待内殿只有舅甥两人，皇上才长叹一口气，眼神犀利的看向陆淮安道，“说说，为什么一直想方设法阻挠庞郡主的婚事，殴打信国公府嫡长子一众人！” </p>
陆淮安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任何表情的掀唇道，“此事，微臣并不知情！” </p>
“不知情？你倒是敢说！”皇上紧紧按着掌下的奏折，忍耐着不将它砸向陆淮安的脸。 </p>
陆淮安抬起头看向皇上，“既然裴既白的惨死可以只是一个意外，那梁泰他们被殴打，怎么就不能只是一个意外呢！” </p>
皇上听了这话，顿时铁青了脸，扬起手上的走着就朝陆淮安脸上砸去，怒不可遏道，“合着你是对朕不满？” </p>
“微臣不敢！”陆淮安瘦可及骨的脸颊上被奏折的纸页划出一道血线，但他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鹰隼一般的眸子直视着皇上说道。 </p>
“你有什么不敢！”皇上冷笑连连，“给朕滚出去跪着，没有朕的允许，不许起来！” </p>
陆淮安压下眼皮，应了声“是”，站起身便朝外走去。 </p>
皇上看着他的背影，低低的骂了句“孽障”。 </p>
张公公一直在外面候着，御书房的门一开，他立刻抱着拂尘迎了上来，看向陆淮安的眼神充满担忧。 </p>
陆淮安看也没看他，挺直了脊背，走向露台中间，一撩袍摆悍然跪下。 </p>
张公公吓了一跳，紧跟着便御书房里走去，他一眼就看到摔在地上的奏折，忙捡了起来，走向御案，看着脸色同样不好的皇上道，“圣人，您以往不是最疼爱将.军了，怎么今日却……” </p>
皇上冷笑，“早知他这般不识好歹，朕就不该让他生出来。” </p>
“皇上！”张公公变了脸色，“您又说气话了，何必跟一个孩子计较呢。” </p>
皇上因着张公公的话，脸色越发暗沉，默了半晌后，摆手道，“行了，别提他了，你要真心疼他，就出去跟他一起跪着去！”话落，过了片刻又道，“前些年看着倒也懂事，如今因着一个女人，倒跟疯狗一般似的，逮谁咬谁。” </p>
张公公噙着一抹苦笑，低了头。 </p>
陆淮安在御书房外跪了不到两刻钟，这消息就不胫而走。 </p>
漪澜宫，掌事宫女将这消息禀给庞贵妃时，庞贵妃玉指一移，放下手中剥好了皮的葡萄，眼底闪过一抹兴味，“你说的是真的，皇上竟舍得罚了陆淮安？” </p>
挽香含笑道，“娘娘若是不信，可亲自移驾御书房去瞧瞧，听御前伺候的小太监说，那位脸上还挂了彩呢，可见皇上是真将娘娘放在心里的，为了郡主，连陆将.军都舍得罚。” </p>
“这般好戏，本宫自然要去瞧瞧，交代下去，摆驾御书房！” </p>
“是，娘娘！”挽香传令下去，不消片刻，庞贵妃就坐上步辇，朝御书房而去。 </p>
漪澜宫到御书房有小半刻钟的辰光，中间竟淅淅沥沥的下起来雨来，庞贵妃抬头瞧了眼步辇顶上的华盖，眼底的兴味越发浓厚。 </p>
到了御书房前的露台，庞贵妃才下了步辇，御前伺候的小太监眼睛最是利，早就撑了伞上前。 </p>
夏天的雨水多，须臾之间，已经有倾盆之势，庞贵妃扫了眼露台中间跪的笔直的陆淮安，莲步轻移的朝他走去。 </p>
“陆将.军？”在陆淮安面前停下后，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浮起一抹担忧，“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在这里跪着，不如随本宫一起进去，本宫会好好替你向皇上求情的，皇上保准不会再罚你。” </p>
“不必。”陆淮安看也没看庞贵妃一眼，只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p>
庞贵妃眼底的担忧更深，“你既不肯随本宫进去，那本宫让人为你撑一把伞罢。” </p>
“不必。”陆淮安冷声拒绝。 </p>
庞贵妃叹了口气，却没没再纠缠，她转了身朝御书房里走去。 </p>
临进去前，她不知想到什么，又吩咐了挽香一句，“让人请廷儿过来。”挽香应了声是，将吩咐传了下去。 </p>
萧廷得知母妃传召，很快就赶了过来，他见到陆淮安跪在雨里时，作势就要拉他起来，可却被陆淮安阻止，“我的事，与大皇子无关。” </p>
这时，漪澜宫的小太监上前冲萧廷行礼，道了一句，“皇上是为了信国公府嫡长子被殴打一事特意罚陆将.军跪在御书房前反省的，如今陆将.军还未反省清楚，大皇子了莫要辜负了皇上一片心意。” </p>
萧廷听小太监这么一说，沉吟片刻，到底没再多言，由小太监打着伞，往御书房走去。 </p>
很快，到了晚膳时分。 </p>
原是要在御书房外殿用膳的，可庞贵妃却笑盈盈的提了句“廊下用膳，赏着雨更添风雅”，皇上思量片刻，便吩咐人将晚膳摆在了御书房外的廊下。 </p>
陆淮安跪在雨里，他看见皇上、庞贵妃、萧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欢声笑语的用膳，闻得到各色珍馐的香气……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暗暗攥起。 </p>
廊下的笑声和香气持续了很久，陆淮安的脸上已经麻木。 </p>
晚膳用完后，皇上也没有看他一眼，镇国公府他的母亲、他的大哥就像不知道这件事。 </p>
他一直在雨里跪了十二个时辰，到最后轰然倒在地上，都不曾有人替他求过一句情。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