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1 / 2)

八部天龙有他奔波忙碌的理由,显圣真君自然也不会平白无故消失不见。

确认宋坊主性命无忧后,又把喜棺仔细查看过了,他便回了一趟昆仑山。

自泾河龙宫一役后,柳毅一直被扣押在真君神殿。杨戬与他同为四海敖氏的驸马,且敖灼与敖清素来要好,柳毅被看押在这个妹夫手下,除了行动受限以外,基本上没有吃过什么苦头。

显圣真君也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狱卒。

他未曾对柳毅严刑逼供别说这个姐夫姑且还算是个凡人,即便是从前投身天魔大战的时候,三尖两刃刀下斩落多少魔族将领,也从不曾试过虐待俘虏那一套。显圣真君只是将柳毅关押在后殿一处书房,宽敞得很,昆仑灵泉的波光每日从窗棂处摇曳而来,与封禁结界上属于杨戬的灵力交相辉映,仿佛是一副神秘莫测的星图,再出类拔萃的画手也描摹不出这样华美的图景。

因这个凡人尚未辟谷,真君殿寥寥无几的小仙侍还要负责他的一日三餐,每天好饭好菜地做出来,再由哮天犬亲自送去柳毅的房间。

“哪有这样当大爷伺候的囚犯啊”

日子一长,连忠心耿耿的神犬都不禁犯了嘀咕。

他不是不明白,当日泾河龙宫中,敖清与柳毅虽然已经决裂,可顾忌着女儿柳琢的存在,还不曾正式和离,更遑论把这个消息公告四海了。柳毅一日是敖氏驸马,自家主人便一日不会苛待他。

作为敖灼的丈夫,这是杨戬自认应有的胸襟。

可哮天犬看不过眼。

他素来以忠心护主闻名三界。柳毅设阵囚困显圣真君,害他身受重伤一事,显圣真君自己不曾放在心上,一转身就任它风吹云散了,哮天犬却何止是耿耿于怀若非主人下令不得伤害柳毅,哮天犬恨不能弄个一模一样的白日舟阵法回来,也让柳毅试一试被自身法力反噬是什么滋味

端着饭菜走在去柳毅房间的路上,哮天犬犹自愤愤不平。

前几日主人匆匆下界去了,却把他留下来独自看守犯人,这让南征北伐时都和主人并肩作战的神宠如何忍得

“吃饭了”

哮天犬没好气地招呼,却还是没有如先前预想的一般直接用脚踹门,只是粗鲁地一手推开,任由受不住力的门板“砰”地一声撞上墙壁。

屋内,坐在卧榻上的柳毅放下书,抬起了头。

“劳烦。”

与敖清闹到如此不可调和的地步,人都被带离泾河龙宫了,柳毅却仿佛一朝变回了从前的样子,眉宇间满是清淡的书生气,放下书卷时还细心地倒扣过来,以防弄乱了已经看过的页数。

说来也奇怪,真君殿这般清净出尘的地方,不知为何竟囤积了不少人间书册,满满摆了四面墙的架子还不够,还用上好些个书箱。只是架子上设了结界,显而易见不许旁人翻动,倒是箱子虽然一尘不染,却没有上锁。

柳毅被困在这里,闲来无事便逐箱逐箱地翻阅过去,发现全是些打发时间的杂书,志怪传奇乃至于话本不一而足。

他自幼读书习文,求的是早日金榜题名,每天悬梁刺股尚且不够,还真没有翻看这些的闲情逸致。此时人被关押在这里,左右无事可做了,一时竟颇为热衷起来。

哮天犬给柳毅送饭的次数多了,便发现他近乎是手不释卷,且有些好奇这些书的来路。

“与你无关。”

替主人记仇的神宠一句顶回去,多一个字都不想和这人废话。

倒是显圣真君某一日前来探望时,听柳毅当面问起这件事,沉默片刻,竟当真如实回答了。

“这是从前敖灼的书房。”

柳毅闻言面露惊讶。

他与敖清相识时,敖灼早不知道魂飞魄散了多少年,柳毅当然无缘结识这个威名赫赫的西海小魔头,更不可能了解她的为人。而他的妻子虽然与西海红龙姐妹情深,但也因此更为心伤,鲜少与他说起敖灼的旧事。

柳毅又怎么能知道,金尊玉贵如西海三公主,还曾单刀直入地勇闯昆仑山,以“仙侍阿绯”的身份祸害了真君殿足足几十年。更有甚者,连“阿绯”这个名字都是显圣真君帮她取的,取名水准不知被敖灼打趣过多少次。

那时,西海红龙不过七百余岁,距离成年礼都差了好些,卓绝天资却早就崭露头角。一个障眼法套在自己身上,整个真君殿的仙侍都休想认出她的真身,敖灼自觉连累不到四海敖氏的威名了,就再无顾忌地放飞自我。

她名义上是仙侍,照理要鞍前马后地服侍显圣真君才对,可杨戬从没有呼奴唤婢的习惯他成圣前不是没在凡间生活过,日子又一向过得很清净,所以自己就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真君殿屈指可数的几个仙侍,与其说是来侍奉人,倒不如说是来打扫屋子,且个个都是被他的同门强送过来的,美其名曰给他的真君殿“添点人气”。杨戬左右推脱不得,这才哭笑不得地收下了。

在“阿绯”到来之前,真君殿的房间、回廊乃至于每张桌椅板凳,早就有各自负责的仙侍了。她一个自荐上岗的新人,突如其来地,其实也没什么活儿能分派给她。再者说,显圣真君收留她是一回事,把她当做奴婢还是晚辈就是另一回事了。

西海红龙便被迫赋闲。

而与此相应地,她也有了大把时间用来造作。

从此,真君神殿再无安宁

这原本是杨戬从前在凡间的住处,在他受天庭敕封的当日,随之一同升入昆仑山。若以凡间的眼光来看,真君殿无疑是处极大的宅邸,丝毫无愧于这个“殿”字,尤其是仅有一个主人独居于此的时候,竟越发显得空旷。

可若是放诸昆仑玉虚宫,便不太一样了。至少比起他师父玉鼎真人的洞府,真君殿既没有一步一世界的环环相扣的阵法,也没有方寸纳藏千万里的结界,清简从容得一如显圣真君本人。

西海红龙来了没多久,便把无人居住的空房间挨个逛了一遍,期间路过显圣真君的寝殿时还颇有些踌躇,若非意志力惊人,说不定她贼心上来真能溜进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对显圣真君“一记绝杀”

当然,以她那时七百岁的稚龄,但凡敢做出这种事,恐怕从此以后都休想再接近杨戬。

小魔头只能暂且偃旗息鼓。

彼时,显圣真君修炼的太上忘情决早已至大圆满,看待三界生灵皆是一视同仁,西海小红龙闷头闷脑地突然找上门来,他也没有生气,反而让她自己选一间喜欢的屋子住下。

哮天犬却化作原身,趴在地上满眼警戒。

早在敖灼六百岁的时候,“西海小魔头待显圣真君不同寻常”就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当着杨戬的面,她也确实不止一次亲口说过“喜欢”。

真君看她年纪尚幼,觉得这敖氏小龙尚未成年,有些话虽然能说出口来,却未必能明白其中的意义,心中便涌上一丝无可奈何。

可杨戬从没有随意打发过她。

敖灼每次说了,他便也每次都认真婉拒了,甚至从不会忘记支开哮天犬。

这是显圣真君悄然无声的体贴,哪怕是他自己的神宠,也不该冷眼旁观心意被拒时的敖灼。

哮天犬却暗暗记了一笔。

他原身为疾犬,最是忠诚耿烈不过,虽然也算是个正经神兽了,但每日只知道围着主人打转,对人情爱意尚且不甚了了。他那时不懂什么叫做“喜欢”,只知道这尾西海红龙总是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主人身边,仿佛是一团无人可以熄灭的火,烧穿了海水还不够,非要再把高居昆仑山的显圣真君也拽入热浪,直到天地都见证这一场舍生忘死的奔赴。

或许是出于兽族的本能,或许是陪着主人征战积累下来的直觉,总之,哮天犬曾一度觉得敖灼危险至极。

她对他的主人另有所图。

所以显圣真君让“阿绯”任选房间的时候,哮天犬便默默想着,她一定会借机占据主人的隔壁,到时候他可不能放任不管,哪怕要被主人责罚,也得想法子把这个祸害赶到远处。

能逼得她离开真君殿就最好

神宠已经打定主意。

谁知道敖灼最后选了很偏僻的一处,距离杨戬的寝殿不算太远,但也实在说不上近。

“我看中的,怎么会差”

七百岁的敖灼推开窗户,放眼望去便将昆仑灵泉收入眼底,满含灵力的水气被微风送到她的鼻尖,让出身西海的小红龙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回首之时,她眼眸之中依然收拢着一缕波光。

“这是你家最挨近灵泉的一处,我便占了这里。邻间次一些,倒可以用作书房。真君以为如何”

她问的明明该是住处,语气却仿佛另有深意,看向杨戬的目光坦然又直白,像是只凭这一刻的这一眼,便要占尽他漫长无垠的余生。

与她三步之距的显圣真君却只是笑了笑,颔首应下了。

“阿绯”自此在真君殿扎根。

她在四海敖氏作威作福惯了,到了外面也没有委屈自己的意思。

比如敖氏真龙生而为仙,顺理成章地也就天生辟谷,进食不过是满足口腹之欲。敖灼在这上头或许比不上她的双生哥哥敖玉为了吃是真的悍不畏死,每次冒着被龙族老父亲抽打的危险跑去凡间,都恨不能一道法术挥过去搬空人家半条街,但敖灼自小被捧在掌心长大,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一说,区区几顿饭的事还不是任她挑拣

结果一朝闯入昆仑山,杨戬这么个肉身成圣的真君,竟比她这秉天地清气而生的真龙还要清心寡欲,别说一日三餐了,若非好友同门常来与他相聚,敖灼怀疑真君殿的膳房一百年能不能派上一次用场

即便杨戬待客一向周到,专门让擅厨的仙侍负责她的饮食,但西海小魔头早就被同胞哥哥带回来的凡间美食养出了兴趣,私心里便觉得真君殿的菜色有些没滋味事实上,真君本人的口味也确实清淡,只是他从不在意这些,茶与酒或许还会用心挑选,饭菜却只要能“入口即可”。

这就对龙很不友好。

关键是不合口了她也不和杨戬说,只是偶尔会告诉膳房的小仙侍,某一日便不用准备她的饭菜了。

然后慢悠悠地独自下界。

真君殿仙侍们还很是纳闷过一阵,不知道这位新鲜出炉的“阿绯”到底是什么来路,大家同为打工人,怎么她就能有专人负责的小灶

一度还壮着胆子猜测,真君待她这么特殊,总不会是“金屋藏娇”

“阿嚏”

发自本心就想要被藏的“娇娇”走在去往人间食肆的路上,突然莫名其妙地打个喷嚏。

“龙骨居然不防风寒”

她这也是第一次做龙,不带这么驴她的啊。

深刻质疑自己种族天赋的敖灼一脑袋雾水,脚步却迈得很轻快,大饱口福后,还不忘顺手拎上点人间特产回去,大方地要和显圣真君分享。

杨戬凝视她片刻,心中无声长叹,却会站起身子用双手接过。

倘若不是对他心怀不轨,就算是西海小魔头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做长辈还是当朋友,显圣真君都算得上无可挑剔。哪怕面对一个无法无天的敖灼,都已经直面突击到打上门了,在他看来也不过就是尚未定性的小辈活泼了些。

真君胸怀三界,自然不会和她计较,还记得叮嘱她:“你资质不凡,法力已然不弱了,但来去人间还是要小心。人妖二族若是修炼有成,通天彻地者亦不少,魔族更不需多言。阿绯身份贵重,自身安危不容有失。”

龙女却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样的魔族能比得过我”

苦追他百十来年了,显圣真君还对“西海小魔头”这个名号有什么误解吗

极有自知之明的龙女骄傲地挺起胸膛。

真君只是这么看着她,便无奈地弯了弯唇角。

他与人相交从不在意对方的身份,辈分年纪更是不值一哂,哪怕是初出茅庐的后辈,只要投缘了,张口就能唤他一声“杨二哥”,杨戬也会欣然应允。但显圣真君毕竟积威已久,数遍三界,也从没有人敢像敖灼这么闹腾他。就连他的亲妹妹杨婵,自受封华山圣母后,也不是那个只知道跟在兄长身后追着跑的小姑娘了。

那些旁人对他不敢做、不该做、不能做的事,只一个西海敖灼,便让杨戬通通试了个遍。

她在真君殿过得无拘无束,分明是被收留的不速之客,也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却好像比杨戬这个正经主人还要自在。兴致上来的时候,转头就能让显圣真君陪她切磋,若是他不得闲,敖灼眼珠一转,三两句就能把哮天犬逗得跳脚,宁愿暂且离开主人身边也要先和她打上一架。

“在你这个主人身上丢的面子,还不许我从神宠那里找回来么”

从没赢过真君的西海小魔头自觉理直气壮,另一边是龇着满嘴尖牙战意昂扬的黑色疾犬,居中调停的杨戬顿觉啼笑皆非。

这日子过得就很多姿多彩。

没有龙族老父亲的管制,敖灼下界的次数很快便追上了敖玉。她倒也明白贼不走空的道理,没有一次是空手而回的,除了人间美食,还不知道从哪里搜罗了许多闲书。

原先被她占去做书房的屋子,很快就从空空荡荡变得满满当当,摆满四面墙的书架把桌椅围在正中央,若非还要给门窗留下余地,简直像是什么书册砌成的古怪牢笼。

“我这不是没办法么。”

西海小魔头还要苦着脸叹气:“二爷的太上忘情决如此霸道,一颗道心清净无尘,我搜肠刮肚能想出来的情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可不得再虚心学习一二反正修炼也要有张有弛啊。”

也是显圣真君这个对手当得好,每次与他切磋完了,西海小魔头便常有体悟。她察觉到自己的灵力增长过快,在成年之前,对还没有彻底融会贯通的真身和龙珠而言都不是好事,便有意放缓步调。

顺道补补恋爱课程。

忙里偷闲的龙女为自己找着借口。

她也确实读了满脑子墙头马上、夜会私奔、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反正你死我活依然痴情不改的老套桥段,这也就算了,作为一条货真价实的敖氏真龙,小魔头居然连志怪传奇都没有放过,三不五时就能看到几个眼熟的名字。

比如杨戬啊、杨戬啊、还有杨戬啊。

“面刀敷粉牙似玉,鼻梁高正似胆悬。1”

敖灼看到这一句时,心道这写书人还挺会夸,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亲眼见过显圣真君,结果下一句“立生一目三只眼,额下风飘三绺髯2”立刻闯入眼底,竟把她唬得一愣,随即大笑不止。

“二爷二爷你快看”

她自己乐了还不够,非要捧着书一路跑到正主跟前,玉白的指尖点在书页上,笑得连手指都在颤抖:“不必去当面问了,这人定是没有见过你的,哈哈哈”

单看他斩杀了多少兴风作浪的妖魔鬼怪,也该明白显圣真君在人间留下了多少传说。凡人建庙供奉犹嫌不够,就如留名青史的许多先贤豪杰一般,一定要把显圣真君也写在书上,以便流传后世。

没想到写着传着就和正主相差甚远了

西海小魔头手上拿着书,目光却下意识落在显圣真君的额心,又是一阵压不住的笑声。

杨戬修成天眼确有其事,却着实不是什么长在脸上的立目。那东西与其说是眼睛,不如说是他太上忘情决中的法门,观阴阳,查十方,洞悉无可言说之玄妙,倘若全力施展到极处,甚至能与昆仑镇山之宝“太虚玄光鉴”互生感应。

先前某一次真君婉拒她的时候,因要解释太上忘情决,便提过这件事。敖灼听过了就再没有忘记,后来掌珠长成了,她跟着真君出去斩妖除魔,也曾见过他动用天眼的样子。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化名阿绯的龙女站在杨戬面前,坏心眼地用凡人编写的书卷打趣他。她素爱红衣,哪怕不言不动的时候都美得十分张扬,到这般开怀而笑的时候,竟像是乍然降落的一场天火,席卷长空,连烈日明月都被她压下了光辉,直要把自己烙印在云霄之上,让无数后来者非但不能与她比肩,连仰望起来都要抬高了头。

甚至她还未满八百岁,远不是最美的年纪。

“实在不行的话”

龙女眨了眨眼,不怀好意地问着:“以后我得空了,亲自给二爷著书立传,包你满意。”

这话她说得很是自信,只因三界之大,也再不会有人像她一般亲近过显圣真君,乃至于死后还能被他郑重求娶,以灵位入主真君殿,衣冠冢封葬在杨戬寝殿外的灵池之下,乃是连哮天犬也不能轻易踏足的禁地。

比起三圣母,从开头见证到结尾的神宠更加懂得,西海红龙在自家主人心中的地位。

也所以,当柳毅被关进敖灼从前的书房时,哮天犬第一个瞪大了眼睛。

“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