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尽风流38</p>
207</p>
盛夏, 大雨说来就来。</p>
李沄在长公主府里待得有些乏闷，府里的两个小家伙嘴里都在念叨着要去杏子林找夷光玩，她干脆就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杏子林附近的别院绿野堂住着。</p>
反正这段时间苏子乔也在忙着操练禁军的事情, 经常公主府和禁军大营两边跑。禁军大营在城外, 公主府在城内，长安在日落之后就要实行宵禁，苏子乔想回公主府，就得在日落之前入城。</p>
每天都卡着点，大营里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倒也好说, 要是部下有什么事情或是又什么新的阵法要跟他讨论，一不小心就耽误了时间。</p>
如今又是盛夏, 李沄想着不如带着两个小家伙到绿野堂去住，这样苏子乔的时间也可以灵活许多。</p>
于是, 长公主入宫跟母亲说她想带着孩子去绿野堂避暑，然后就出城了。</p>
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打在庭院中的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p>
李沄跪坐在楠木廊道前，看着前方的雨幕。</p>
片刻之后，一个身量颀长的身影打着伞自雨中而来。将近而立之年的周国公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袍，手指油伞，他从风雨中而来, 非但不显狼狈, 还十分潇洒俊逸。</p>
武攸暨颀长的身影踏上廊道, 将手中的伞交给了恭立在旁的侍女。</p>
侍女接过武攸暨的伞后, 便退下了。</p>
“我本该要早半个时辰到的，谁知出门前族兄到国公府找我说有要事商议，我险些脱不开身。”武攸暨走过李沄的身旁，双手背负在后望着外面的雨幕，“我以为永安也到了此间，她还不知道薛绍快要回长安的事情吗？”</p>
“她听说此事，可到底还没定下来呢。”李沄清艳的脸上带着笑意，她拍拍前方的位子，“攸暨表兄站得那么高做什么，坐。”</p>
武攸暨看了她一眼，与她相对而坐。</p>
李沄拍了拍手掌，侍女们有条不紊端上了茶具和小火炉。</p>
长公主：“许久不曾喝攸暨表兄煮的茶，我想念得紧。”</p>
武攸暨剑眉微挑，随即煮起茶来。薛绍离开长安已经五年，永安县主周兰若和宋璟前年又生了一个小郎君，年少时的伙伴们，如今各有各的归处，各有各的忙。</p>
身为工部的才华和颜值担当，又是当今圣人的侄儿，武攸暨近两年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又是修路又是给圣人设计宫殿修建宫殿的，十分忙碌。</p>
他和苏子乔在宫里倒是经常能碰面，可和李沄，却是有三个月没见过面了。</p>
片刻功夫，武攸暨把茶煮好了，给李沄分了一杯。</p>
李沄端起茶盅，茶香扑鼻，她笑着赞叹，“攸暨表兄真是三十六般武艺，样样精通啊。修路建宫殿就不说了，户部尚书前些日子算一笔账怎么倒腾都倒腾不对，给攸暨表兄一看，攸暨表兄算盘都不带用的，就给他整明白了。我听说户部尚书如今一见攸暨表兄就两眼放光，恨不得能将你抢回去呢。”</p>
将他抢回去？</p>
武攸暨哭笑不得，“谣言止于智者。”</p>
李沄捧着茶盅，脸上梨涡清浅，“攸暨表兄年幼时便在算学和画画上特别有天分，可别谦虚了。”</p>
武攸暨将手中的茶具放下，神情有些无奈，“你今天让我来，就是要说这些的。”</p>
“当然不是。”李沄说，“狄阁老向阿娘推荐绍表兄回来长安，阿娘举棋不定，我想知道攸暨表兄对此事怎么看。”</p>
武攸暨垂眸，沉吟片刻，才徐声说道：“薛绍离开长安也有五年了，该回来了。”</p>
小时候，总觉得五年的时间太过漫长。后来长大，才发现岁月无情，五年的时间无声无息地从指缝溜走。</p>
“如今宋璟在盯着酷吏。”李沄说，“阿娘对宋璟很偏爱，放任他横冲直撞。此次若是绍表兄真能回长安，他要当的是大理寺卿。”</p>
“那不好吗？在圣人还是太皇太后的时候，你就想把酷吏连根拔起了。原先的大理寺卿前怕狼后怕虎，生怕宋璟办酷吏连累了他，自请调离大理寺。薛绍可是什么都不怕。要是薛绍回来，你想了几年的事情，很快就能办成了，难道不好？”</p>
李沄望着杯中的茶水，“攸暨表兄能想到的事情，难道阿娘想不到？”</p>
武攸暨闻言，笑了。</p>
他拿起旁边的水壶，往泡茶的杯子里注入热水。</p>
“是啊，我和太平都能想到的事情，狄阁老难道想不到吗？”武攸暨脸上笑意不减，徐声说道：“我知道你和宋璟的手里都有酷吏的罪证，这几年间，周兴来俊臣等人所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若是姑母真想要办他们，你和宋璟手里随便一个人手里的证据交给大理寺，这些人有十条命都不够赔。”</p>
可是武则天还没有想办酷吏的意思。</p>
“难得狄阁老递了折子，太平，你不打算入宫见姑母吗？”</p>
狄仁杰是个聪明人，从不与武则天正面杠。酷吏当道，朝廷没有哪个人是真正安全的。就是如今身为首席宰相的狄仁杰，也曾经被来俊臣诬陷过被收押，只是狄仁杰聪明绝顶，自己在牢里写了血书，让他的儿子带出牢里，后来几经周折送到了武则天跟前，武则天才信了他的无辜，让来俊臣把他放了。</p>
朝廷里但凡是心里有家国天下的人，谁不想办了这些酷吏。</p>
可是除了宋璟，谁都不敢明言。</p>
就连狄仁杰，也只能是用这样迂回的方法去试探武则天的心意。</p>
如果武则天点头让薛绍回长安，那么酷吏的好日子就到头了。</p>
酷吏是李沄的一块心病，她做梦到想把这些人料理干净了，可是时机未到。她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地帮宋璟从酷吏手中抢人。</p>
这几天，长公主看似深居简出，实则并不轻松。</p>
武攸暨觉得武则天对儿子不信任，对大臣也多疑，只有对女儿太平长公主的宠爱和信任，从未变过。</p>
武攸暨抬眼看向李沄，徐声说道：“若是太平在此事上表态，说不定姑母会同意。”</p>
“狄阁老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他的立场，就是他的门生和中书省诸位宰相的立场。”李沄手指轻扣茶盅，单声说道：“阿娘的心意已经在摇摆，我此时表态，会适得其反。”</p>
为什么母亲一直宠爱她信任她？</p>
除了在二兄李贤的事情上，她跟母亲发生过严重分歧，其余时候，她一直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p>
母亲既然已经动摇，左右为难，她也不必急着表态。</p>
李沄望着外面的雨景，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变成了零星的小雨。原本乌云密布的天，此时乌云已经散开。</p>
“攸暨表兄，世上总有许多事情很奇怪。阿耶还在世的时候，我与阿娘相处，从未像此刻这般费尽心思。阿娘当太皇太后的那两年，特别多疑。我那时候与她相处，反而比如今要轻松些。她是真的疼我，可如果我让她觉得有威胁感，又会怎样？”</p>
酷吏是母亲手中上不得台面的利剑。</p>
当年她不过是想借由冯小宝之手，把周兴办了以儆效尤，可母亲都没答应。</p>
如今狄仁杰传递给母亲的意思，是要把酷吏都办了。</p>
来自朝廷大臣的压力，已经令母亲心里有些躁动，她不能轻举妄动。</p>
李沄回眸，朝武攸暨露出一个笑，说道：“越到关键的时刻，便越要步步为营。”</p>
“这些年你看似享受着无上荣宠，实际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武攸暨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到如今，还要怎么步步为营？”</p>
李沄一怔，随即朝武攸暨眨眼，“攸暨表兄觉得我委屈了？”</p>
武攸暨：“……”</p>
都是当阿娘的人了，有时候还会像年幼时那样耍赖撒娇。</p>
“最近几个月边境不安定，朝廷若是想讨伐吐蕃，阿娘可能会让子乔当主帅。我比谁都想在子乔离开长安前，把这些玩意儿都料理了。”李沄伸手朝外面，接住了一滴从屋檐垂落的水珠。</p>
“欲速则不达。”她吹了吹掌心的雨水，徐声说道：“斗酷吏这件事情，原本就是宋璟一直在做的。攸暨表兄，他与你我都不一样。别看有时永安说她的宋郎不仅固执，脾气臭，可他在阿娘的心中，是纯臣。他斗酷吏，在阿娘看来，是为了大唐为了百姓。而我，会被阿娘认为我是往她心中添堵。”</p>
武攸暨沉默半晌，“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p>
李沄笑出声来，她将变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回答地很爽快，“不知道，我还在想。”</p>
不知道，还在想？</p>
武攸暨内心瞬间凌乱了，他面瘫着脸看着李沄，“那你喊我来是要做什么？”</p>
李沄朝他眨眼，一脸无辜地说道：“方才不是说了，许久不喝攸暨表兄煮的茶，心中想念得很呐！”</p>
武攸暨：“……”</p>
武攸暨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就拿我来消遣吧。”</p>
李沄看着武攸暨的模样，哈哈笑了起来。</p>
她笑着指向外面的天空，“攸暨表兄，你看，有彩虹。”</p>
武攸暨顺着她的手指看出去，外面的雨终于停了，被雨水冲洗过的庭院树叶翠绿得如同碧玉一般。</p>
雨过天晴，天空上横着一道彩虹。</p>
李沄望着横跨天空的那道七色彩虹，“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彩虹了。攸暨表兄，这是祥瑞呢。”</p>
李沄说雨后彩虹是祥瑞，就真的是有好事发生。</p>
长公主刚说完在酷吏的事情上还没想好办法要怎么办的时候，冯小宝就到了绿野堂。</p>
侍女进来通报的时候，武攸暨看向李沄，“要不我先回避一下？”</p>
“攸暨表兄不是外人，又不是不认识冯小宝，就与我见他一见吧。”</p>
武攸暨想了想，笑起来，“也好。”</p>
冯小宝曾是圣人很偏爱的男宠，在护国寺的藏经阁找出了《大云经》立了大功，又监修白马寺和明堂，要说真材实料，此人肚子里真没什么墨水，可他舌灿莲花，死的都能给他说成活的。</p>
最令武攸暨佩服的，还是冯小宝的好运气。</p>
不管什么事情落在冯小宝的身上，似乎都能解决得挺好。不管是监修白马寺还是修建明堂，圣人心中的那个满意啊……就别提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