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见姬庆文手中果然捏了一个半尺来长、碗口粗细、可以伸缩的金属筒，便赞道：“姬爷真是见多识广，居然连望远镜这样东西也认得。”</p>
姬庆文含笑不语，那边的孙元化却来帮腔：“那是自然，姬大人耳目轻灵，什么事情不知道？”</p>
“大人？这位爷居然还是位大人？”郑芝龙惊问。</p>
姬庆文嘴角得意地一扬：“什么大人小人的？我就是个替皇上织布的呗。”</p>
郑芝龙是个聪明人，立即品出姬庆文话中三味，忙问道：“看大人的年纪，又是姓姬的，莫非是苏州织造提督老爷？”</p>
姬庆文含笑点头道：“就是在下了。”</p>
不料郑芝龙一个一米八多高的汉子，居然立即趴跪了下来，连磕了几个头：“小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没有认出姬大人来，真是罪过。”</p>
他这行动十分突然，就连姬庆文见了，也吓了一跳，慌忙将他扶起，说道：“你何必如此，有话好好说嘛，这样下跪磕头，不怕膝盖肿、脑门疼吗？”</p>
郑芝龙站直了身体，个头比姬庆文要高出半个脑袋，口气却十分谦恭：“姬大人既是织造提督，那就是小人的衣食父母，只要您老手稍微松一松，我就吃穿不尽了。”</p>
姬庆文满脸的疑惑：“苏州城里，就六百多个匠户织工指着我吃饭，莫非你也是个织工？要么你家里有人是织工？”</p>
孙元化似乎对郑芝龙十分熟悉，笑道：“姬大人都想到哪里去了，他郑芝龙怎么会是织工呢？他是个跑船的，您是苏州织造，那还不捏着他的命根子嘛！”</p>
郑芝龙是明末有名的大海商，这一点姬庆文是知道的，至于郑芝龙为什么会有求于自己，那姬庆文就不太清楚了。</p>
看着姬庆文一脸懵逼的表情，孙元化又掩嘴笑道：“看来是这个郑芝龙之前烧香没有到家，还没从姬大人这里拿到过勘合，因此姬大人到现在才认识郑芝龙吧？”</p>
郑芝龙却道：“拿到过的，拿到过得。我上个月还拿到过苏州织造衙门摊派的勘合呢！”</p>
“勘合？”姬庆文脸上懵逼的表情更重了，“什么是勘合？又同织造衙门有什么关系？”</p>
他这话一出，这种懵逼顿时传染给了孙元化和郑芝龙两人，用同样的懵逼表情望着姬庆文，眼神中似乎在说：“你不是在装傻吧？”</p>
还是徐光启年纪最大，也最老成一些，将海商、勘合、织造衙门之间的关系，细细讲给了姬庆文听。</p>
原来是大明朝对海外贸易实施“海禁”，采取的是有限开放政策，无论是明朝人、还是外国人，是不能随意靠岸买卖的，想要从事交易，就必须持有“勘合”。</p>
到了天启、崇祯年间，海禁已十分松弛，没有“勘合”一样可以进行海上贸易，但这种贸易只能在广东漳州月港进行，交易额受到限制，交易行为被所谓“十三行”垄断，还要向海关缴纳关税，因此海商每次交易的利润一大半都要拱手让人。</p>
可若是交易的时候手持“勘合”，那就是代表外国过来进贡，这样就不仅可以在月港之外的泉州、宁波等处贸易，不用经“十三行”的中介盘剥，交易数额不受限制，且关税也只是象征性地支付一些罢了。</p>
因此，一张“勘合”在海商那里的价值，堪比黄金百两。</p>
而海商想要得到的“勘合”，首先是要朝廷礼部签发，然后再分派给沿海各地有司衙门。具体到南直隶这里，则是分别派发给江宁、杭州、苏州三大织造——每个织造衙门一年各有二十张的定数——再由织造衙门自行决定派发给哪个海商。</p>
所以说，有了这样的海外贸易制度，手里掌握了“勘合”的织造衙门，自然就掌握了海商的经济命脉——郑芝龙口中的“衣食父母”四个字，竟没有丝毫夸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