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登山路,边驻足欣赏,不知不觉已至堕泪碑前。大雪纷扬,遮住了行人祭拜的足迹,碑前的果品还有松针露出了峥嵘一角。石碑上端的两角光滑溜溜,足见祭拜之人的诚心所致。
桓温是这场雪后第一个来祭拜之人,虔诚的鞠躬致敬,献上祭品。
他知道羊祜的大致经历,细想起来,和自己竟有颇多相似之处。
当年,羊祜坐镇襄阳,都督荆州诸军事,这点和自己相同;
其后十年里,屯田兴学,以德怀柔,深得荆州军民之心,这也和自己相同;
羊祜一面缮甲训卒,一面筹钱积粮,做好了讨伐东吴的准备,在东吴名将陆抗过世后上表伐吴,却遭到朝廷反对,这也和自己大致相同。
而不同的是,自己在旨意到来前就开始伐蜀,而且伐蜀成功。
后来,羊祜郁闷之下,抱病回到都城洛阳,同年病故,临终前举荐杜预自代。
这一点,他就不敢猜测了,但愿自己不会如此郁郁而终。即便死了,也要北伐功成,灭了燕赵秦,一统中国,方能长眠!
羊祜是忧愁而死,自己鬓角上也初染雪霜,刚至中年,就显老相,怎不愁煞雄心?
岁华渐晚,自幼年的洛阳远郊,到少年时的青徐二州,南下建康宣城,西至荆州蜀地,漂零渐远,可大事未成。
回首山道,磴古松斜,崖阴苔老,满是清愁。
转首间,目光落在了腰间的问天剑上,这是从琅琊山淮南王刘长古墓中借来的,若非误打误撞发现那座古墓,谁能知道刘长的真实作为?
而羊祜身死,英名未灭,万古长青。是因为有这堕泪碑存在,后世之人永远都会铭记在心!
自己呢?
身死之后,留给后人的到底是英名还是恶名,还不是掌握在朝廷那些执笔之人手中!
执笔之人心正,自己或许还能名正,若他们心邪,自己功绩再多,也是恶名!后世之人谁能知晓?
何不效仿古人,来个沉碑自名?
有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桓温心想,待下山之后,寻个巧匠,刻块碑,镌刻自己至今以来的功业。
万一将来遭受不白之冤,也可让后世之人有机会读到这块碑,为自己正名!
碑是立于山上,还是沉于山谷?
桓温想起了诗经中的两句话:“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对,刻两块碑,一沉万山之下,一立岘山之上,焉知此后不互为陵谷乎?如此,自己的令闻令望,必与此山俱传!
桓温豪情顿起,追贤访哲,吟咏道:“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如百岁后有知,魂魄犹应登此也。”
诸人不知桓温为何忽而堕泪,忽而欢笑,忽而惆怅,忽而慨叹,只当是浏览胜境美景,抒发情感所致,便跟随着下山了。
哪知桓温神情彷徨忧郁,竟然走错了道,明明是从东边上的山,却从西边下了山。
直至半山处,才发现路不对,也只好如此了,下山总归能找到客栈所在,路还好走些。
来至西山脚下,发现沿着山麓,有一个村落傍山而建,大概也就二三十户人家,均是就地取材。山石垒砌的屋墙,山木和茅草苫搭建的屋顶,暮烟四起,鸡鸣犬吠,户庭洁净,错落有致,世外田园一般。
巧了,村口就有一个汉子正用铁钎在凿刻石碑。
桓温大喜,便掏出银两,说明来意,交代了所刻的碑文。汉子言语不多,没有二话,手脚还挺利索,答应次日一早便可来取。
桓温问了一下来时的客栈,方知要绕过半座山,徒步少说也要一个多时辰,且天黑泥泞难行,于是便打算在这静谧的村落歇上一晚,明日雇人扛上石碑上山,办妥之后再沿东山而下。
村尾处,有一爿农家临时建的几间空屋暂以租赁,因大雪封山,恰好没有行客,虽然简陋,避寒尚可。
房主是一个清癯的老叟,看样子已近古稀之年,眼不花,耳不聋,健谈得很。随便给上一点银子,不仅可以借宿,而且还供应饭食。
安顿完毕,也无处可去,桓温便和老叟攀谈了起来:
“老翁古稀之年,怎不怡儿弄孙,颐养天年,还这样勤快?”
“唉,老朽几个儿子在外做点小买卖,孙子在郡城当兵吃粮,屋里男丁少。幸好老朽手脚还能动活,就守着这几间屋,赚些银两,贴补家用。”
“哦,老当益壮,老翁令人钦佩!”
“客官过誉了,也是挣口饭吃,不给儿孙添累罢了。”
“老翁贵姓?”
“免贵姓冉!”
“姓冉,这个姓氏蛮稀罕的?”
这个姓氏,让桓温马上就想到了一个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