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乐奏起,钟磬齐鸣,褚蒜子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众星捧月一般,款款移步,进入殿内。来至穆帝御座一侧,肃然端坐,如沐春风。
穆帝轻轻抬了抬手,阶侧的王内侍摊开圣旨,扯起尖尖的嗓子,宣道:
“太后旨下,皇帝幼小,当赖群公卿士扶持匡救,以报先帝礼遇贤人之意,先帝旧德泽于后世,先帝之命未曾掩息,祖宗事业务必发扬光大。诸位爱卿所奏恳切周到,体现于字里行间,捧读未完,又悲又惧。本宫遵先帝遗旨,顺群臣所请,为家国计,而临朝摄政!”
群臣又跪拜在地,齐齐呼道:“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接下来,就是群臣表演,在新帝和太后面前极力吆喝!
“昔日涂山氏使夏禹业绩光耀,简狄使殷祖兴隆,由于这些明哲的后妃,才使大业长久兴盛。太后德操可比舜之二妃,仁善胜过文王之后,临朝摄政,可使天下安宁。”
武陵王司马晞当仁不让,这几句马屁,事先看来做了不少准备。
新晋扬州刺史殷浩也高唱赞歌,不肯多让。
“汉和熹、顺烈二后也曾临朝摄政,近世明穆皇后摄政皆为前规先例。太后贤德,上顺祖宗之意,下念臣吏之愿,推公心,弘治道,协和天人,则万国庆幸,百姓更生。”
这些阿谀谄媚之词出自殷浩口中,桓温听来极不顺耳,他很难接受。
殷浩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喜欢高谈阔论,但这么露骨的奉承还从未听过。
虚妄不实之词,怎能说得出口!
以为到此就为止了,哪知从后族姻亲阵中传出一阵附和之声,高亢而嘹亮。
桓温转头一看,正是谢万。
“皇帝自幼聪明过人,继承皇位,天下归心,万民仰赖。然当今社稷危急,万民系命,我等惶恐,一日万机之事,国家命运所期,天意所归,都在太后身上。太后为妇道规范,女中楷模,太后临朝摄政,乃大晋之福,苍生之福!”
甜言蜜语三冬暖,谁都爱听好话和恭维话,褚蒜子也不例外,颇为受用,凤眼乐成了一条缝。
皇室宗亲表态了,新任官员拥护了,后族姻亲颂扬了,怎么感觉还不过瘾,意犹未尽?
褚蒜子轻抬美额,向阶下瞥去,不偏不倚,瞧见了后宫妃嫔阵中的杜芷岸。
她太鹤立鸡群了,身形容貌,纤细的腰肢,还有脸上带有的淡淡幽怨,尤其是高冷的神态,令身旁其他妃嫔相形见绌。
对,现在缺少的就是后宫嫔妃阵营的态度,难道不应该有谁出来捧场吗?
如果有,褚蒜子当然希望是杜芷岸,因为她是前皇后,来头最大、分量最重。
扪心自问,她内心深处对成皇后有怨愤之情,最难以言表的还是深藏的嫉妒。
嫉妒她的容貌,后宫只有她艳压群芳,能盖过自己。
还嫉妒她和成皇帝有过八年形影不离如胶似漆的柔情蜜意,而自己和康皇帝榻冷被凉,直至彼此戒备而相互欺骗,哪有一丁点夫妻该有的甜蜜和温存。
今日这冷眼一扫,凭空又新添了一份嫉妒!
杜芷岸根本就没有折节奉承之意,甚至都没有正眼瞅她,依然如同一支腊梅迎寒盛开,无畏地绽放。
旨下:
卫将军褚裒兼任尚书仆射
殷浩任扬州刺史
桓温任荆州刺史
……
旨下七日之内,到任就职。
阶下的桓温有句没句的听着,而视线却在人群中往返穿梭,在夹缝里左右游移,望穿秋水,寻找芷岸的芳踪。
可惜,只留下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这一幕如同碧霞宫下的那一个滂沱雨天,她被带走时的情景一样!
恍惚之中,大典朝会就这样散了。桓温回过神来,感觉很突兀。七日到任,时间倒是宽裕,可自己拿什么去赴任?
这么盛大隆重的登基大典,王侯勋爵封疆大吏无一不至,而寻遍角落,不见庾爰之身影,如何交割政务?
看来,此前自己的预料没错,庾爰之拒诏朝贺,就是表明了庾家的立场。
荆州是他庾家的,要想拿回来,仅凭一纸诏书是无用的。
第一次摄政主事,褚蒜子就牛刀小试,给自己挖了个坑,使了个绊子,那今后还不是刀枪明举,羽箭暗射!
桓温一阵心寒,这个美貌的女子为何心思却这样恶毒?任凭自己多么努力,怎么也消释不了她内心的仇恨,仅仅是因为自己拒绝了她的私情?
惹不起,只好选择躲避了。
桓温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趁早离开这朝廷,离开这京师,哪怕前方的荆州有一场殊死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