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不愿充当这枚棋子,可无能为力,既然姓了庾,享受着家族的荣耀和扶持,当然也要为家族付出和牺牲。
就像当初的王敦,如果胜了,那江山就会变色,可最终败了,王家断尾求生,舍弃了他而换来了族人的性命,他也是一枚棋子。
如今,庾家也像王敦,兵临城下,一是用来震慑朝廷,扰乱对手,二来在边境留下空隙,让敌国有机可乘。
只可惜朝中的对手太狡猾,她不上当,而赵人和蜀人也是怪哉,一直无动于衷,如今只有退兵还能保住活着的希望。
庾翼一席话,条分缕析,醍醐灌顶,把事前事后,台上台下说的鞭辟入里,入木三分。
只是有一点他不知道,大赵被鲜卑人袭扰自顾不暇,成汉李势又忙于荒淫,没有心思东顾。
“这番话,孩儿茅塞顿开,全懂了。不过,爹说得太晚,如果伯父和庾希大哥都败了,庾家也就完结了。”
“可你继续兴兵,那就是罪上加罪,现在犯下的这些罪名,大不了由父辈们领了,你们兄弟还要好好活着,为庾家留下血脉。”
庾爰之眉毛一挑,固执道:“爹,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看看王家的血脉,没落成寻常百姓一般,活着还有何意义?孩儿咽不下这口气,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坐以待毙!”
石拱门下,一番唇枪舌剑正在激烈的进行。
率先发难的正是褚蒜子,她正式撕开了最后一层薄如蝉翼的面纱。
“陛下,庾冰串通其弟,悍然发兵,攻打京师,这与当年的王敦和苏峻叛乱无异,罪同谋反,望陛下治罪!”
“一派胡言,家弟前来,实是因你身为皇后,竟勾结武陵王还有桓温,栽赃本官以弑君之恶名,设私狱囚禁庾希,刀锋架在了脖颈上。他无奈之下,这才发兵为本官伸张正义打抱不平,哪来的反意?”
清官难断家务事,康帝左一瞟,右一瞧,左边不愿开罪,右边不敢得罪,犹豫不定,只好注视着桓温,使了个颜色。
桓温近前悄悄道:“陛下,荆州大军攻城,其罪不轻,然庾翼大人一向忠勇体国,耿直厚道,必是受人指使,不得已而为之。”
康帝没想到,桓温能为庾家说话。
“若大动干戈,于陛下而言,舅甥反目,渭阳之情顿失;于大晋而言,同室操戈,损国力,疲百姓,僵持下去,敌国虎视眈眈,边境不保,关河不宁。望陛下以大局为重,三思而行!”
“那该当如何?”
“令武陵王稍事反击,以儆城下,俟后陛下再下道口谕,令他们撤回荆州,朝廷不再追究即可。”
“此议甚为稳妥,情理皆合,就这么定了!”
油尽灯枯的庾翼怎么也没想到,为他拨乱反正,留下子嗣血脉之人正是他庾家处处栽赃陷害的桓温,而庾爰之却以怨报德,不久之后,酿了下更大的惨剧!
族诛之重罪就这样被康帝轻描淡写的糊弄了过去,而且还说的合情合理,赢得了众人的称赞。
褚蒜子太郁闷了,如果自己再横生枝节,那就是树敌于众,开罪了所有的军士。
她只好咽下这口恶气,毕竟,这里不是自己说一不二的寝宫,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流露出对皇帝的不敬。
有一点她不明白,以康帝的能力,断不会有此高招,一定是刚才桓温的私语所致。
庾家对他极尽迫害打击之能事,他为何还要为庾家说话,难道不应该趁机落井下石,将庾冰送上断头台?
怏怏不乐,正寻思接下来的招数时,好事从天而降!
“启禀陛下,荆州长史殷浩觐见!”
“宣!”
殷浩来至阶下,跪下奏道:“罪臣启禀陛下,荆州刺史庾翼已经病死军中,叛军秘不发丧。”
庾冰闻听,顿时嚎啕大哭,弟弟一死,庾家赖以富贵的兵权就荡然无存了。
刚哭了两声,就戛然而止,他要考虑自己的下场。庾家要想卷土重来,最好是让庾爰之继任接替。此时,必须要打煽情牌。
“陛下,臣弟死的冤啊,正是皇后他们迫害庾家,臣弟才急病而死,求陛下为老臣做主,否则臣弟死不瞑目!”
“好了,舅舅且莫悲伤,待事情查明之后,再作议处。”
庾翼很早就投身军戎,耽于公事,很少回青溪桥,康帝对其接触不多,感情虽无和庾亮庾冰那样深厚,但也是自己的亲舅舅。
为安抚庾冰,他打算待事情平息之后,让庾爰之暂时接掌荆州。
“殷爱卿,现在荆州大军如何?”
“回陛下,叛军群龙无首,军心涣散,武陵王猛攻之下,现在叛军已仓皇西撤,还请陛下下旨讨伐,再派江州芜湖大军两地中途拦截。罪臣愿戴罪立功,领兵出城追击。”
“罢了,朕已下旨,宽宥了他们。只要他们迷途知返,又何必自相残杀呢。”
机会向来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殷浩抓住了片刻的机会,得以顺利逃脱。
他跳江而走,趁着夜色掩护,而被他策动的幕僚暗中为其准备了接应的小船,连夜奔走,绕道南城。
天明之后,开了城门他才得以进入城内,找到守城的司马晞,得知了皇后行踪,一路奔波,找到了这里。
殷浩弃楼船之时,庾翼尚有一丝气息,而殷浩从楼上的舷窗里瞥见了幕僚的手势,得知主帅危急,坚持不了多久。
他深谙官场之道,见到新主子,肯定要有振奋人心的消息回禀,那样更会博得赞赏。
至于庾翼是今日死明日死,等叛军军心大失一败涂地,也就无所谓了。
殷浩很幸运,就在庾希下令攻城后,庾翼绝望之下,一口气没喘上来,撒手人寰!
他,又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