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冰尴尬道:“丢卒保车,舍车保帅,乃战阵常事。三弟,若不是他在许昌坚守两个时辰,吸附石闵的主力,我们大军也难安然撤回荆州,我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吧?”
“从理上,的确无可厚非,从情上,却是大失人心啊!大哥失去了桓温,二哥失去了沈劲,三弟这次恐怕又失去殷浩了!二哥,我们非要这么做吗?没有这些后起俊才的拥戴,我们能走得远吗?”
庾冰收住了尴尬,不以为然,冷冷道:
“乌衣巷王族都不是我们的对手,更何况他们这些寒门子弟。我们兄弟有了军政大权,还怕没有人投靠我们?爰之在荆州,希儿在建康,都有不少趋之若鹜之徒,争先恐后投到我庾家的门庭。这一点,你就别杞人忧天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们失去的都是能臣良将。”
“好了,不说了,二哥自有考虑。这次要不是你执意北伐,二哥的谋划已经成功了。”
庾冰很不耐烦,又道:“这下,兵败城失,京师里那些人肯定会蠢蠢欲动,看来咱们又要费一些周折。不过还好,兵权在手里,二哥又有一件暗器在手,料他们也翻不了天。”
顿了顿,庾冰继续说道:“眼下,你要赶紧好起来,否则,二哥的大计就难以实现。”
“二哥,我这身体自己清楚,估计难以恢复,今后可能帮不上你了。你又有什么谋划,和我说说吧,不说也许就来不及了。”
“别胡说,你一定要好起来。再说了,你帮的不是我,帮的是整个颍川庾氏!”庾冰以兄长的口吻教训了起来。
……
“颍川庾氏?”
庾翼气喘吁吁,问道:“我们从颍川一个破败凋零的寒家,取代乌衣巷,一跃成为大晋第一衣冠豪门,已经得到了很多,为何还不知足,非要行大逆之举?”
听到这四个字眼,庾爰之识趣的退出卧房,关上府门,守在门外。
他清楚,每当提及颍川庾氏这样的字眼,就是庾冰以庾氏宗族族长身份在训诫。
在自己心中,他对颍川的感觉非常模糊,就是一个家族衍生之地的根基,庾姓之间相互联结的一个纽带,自己从未去过颍川。
出生前,那儿就被赵人占领了,但颍川庾氏就是庾亮庾冰兄弟常常挂在嘴边的咒语,贴在心上的标签。
他竖着耳朵倾听着房内的谈话,按理,这是长辈之间的机要之事,不可窃听,但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心。
果然,里面传来了时高时低断断续续的声音……
“你知道爹是怎么死的?娘又是怎么死的?”
庾冰一边问着庾翼,一边蹑手蹑脚,在房内扫视了一番,确信再无旁人。
庾翼回道:“爹和娘都是病死的,咱们兄弟都是知道的。”
“病死?哼,那只是掩人之口,为庾家避祸罢了,其实他们都是被害死的!”
“啊!这怎么可能?因何被害?凶手是谁?”
“凶手就是司马家,就是大晋的皇室!”
庾翼用惊悚的眼神看着二哥,一阵恐惧掩袭而来,差点从病榻上跳起来,这些难以置信。而庾冰说出此话时杀气腾腾,又不容置疑。
“二哥决定明日回京,要行霹雳手段了,事关庾家的功过成败,存亡得失。思来想去,还是要让你知道事情的原委……”
中朝时,庾氏就是当时的颍川大族,虽然没在旧都洛阳当上显官要爵,但族中也有不少子弟在州郡中做官为吏,人丁众多,百业兴旺,米稻盈仓,牛羊满圈。
当时,北方大乱,匈奴南侵,先后攻占洛阳和长安,俘虏并杀害了怀愍二帝。
眼见战火将至,不少百姓携妻带子,更有像他们这样的门族都纷纷逃散。有的南下渡江,有的西避入蜀,连不少公门中人都扔掉官印,乔装而走。
而庾家却始终坚守,还给王师捐钱纳粮,帮助抵抗匈奴猛兽。
元皇帝司马睿那时还是琅邪王,任安东将军兼徐州诸军事,留守下邳,对庾家的行为甚为赞赏,也因此结识了庾琛。二人志趣相投,都有兴复晋室之壮志,拯焚救溺之雄心。
一来二去之后成为密友,二人无话不谈。
两年之后,战局恶化,灭虏无望,幕僚王导献计,让司马睿得以渡江移镇建康。
渐渐的,北方大批士人百姓南渡而来,晋室政治中心自此逐渐南移,最终奠定了司马睿称帝江南的基础。
除了王导王敦兄弟之外,庾琛也是预谋人物,而且那时他身为庾家族长,在庾家最为困难之时,仍然说服族人,捐出家族一半的钱粮给司马睿,为其定鼎立下大功。
司马睿深感庾琛的义举,称晋王后曾极力盛赞父亲,称之为大晋的姜尚,并请高人手书扇面,写下四个大字:颍川子牙!
在扇面折页的缝隙里,司马睿还留下了自己的落款,可谓患难之交。
但是,自古以来,患难之交未必能撑到富贵之时……